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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7-28日,第六届东京“为非洲发展国际会议”(TicadVI)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举行,闭幕时发表了《内罗毕宣言》,表示日本和非洲将致力于“基于规则的海洋秩序”,并“携手推动安理会改革”。

参加会议者总人数号称6000,日本有多达150个以上公司、单位派代表出席,会议期间有22家日本企业、机构和26个非洲国家、次区域组织共签署了多达73项谅解备忘录。在会议期间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宣布,今后3年内日本政府和民间将共计向非洲投资300亿美元,并实施1000万人次的人才培养计划。

对此一些中国国内分析家称,日本此次“大手笔援助非洲”的目的有三:觊觎非洲广阔市场和丰富资源;争取非洲支持日本“入常”;和中国在非洲展开竞争。

这样的分析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却忽略了一个事实:日本原本就是对非援助大户。

自上世纪70年代起日本就致力于对非援助,至上世纪90年代初达到高潮,当时日本对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直接援助占比高达近50%,换言之,占据了“黑非洲”所获国际直接援助的半壁江山。当时冷战刚刚结束,美俄均大幅度减少在非洲的“赌本”,中国则因自身战略的转型,在那一时期同样减少了对非援助、尤其无需返还的大宗直接援助,日本援助起到了填补空白、满足急需的作用,在当时获得相当可观的正面反响。

但自那以后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对非援助在长达20多年时间里一路下滑,近年来虽有反弹,但和其它洲外大国横向比较则相形见绌,日援占对非直援比重也下滑到20%左右,且大多系日本国际协力机构(JICA)和日本国际合作署(ACCI)牵头、私人企业出资,既缺乏热心,也不愿向长线、高风险项目注资,这在日方而言固然无可厚非,但对非洲各国而言则是不可接受的,正如一位西非国家中央银行(BCEAO)尼日利亚籍高管此次内罗毕会议前所坦言,长线、高风险项目主要是和基础设施建设及工业化发展有关的项目,这恰是非洲所最急需、对非洲可持续增长最为关键的项目,日方在这些方面“避重就轻”,令不少非洲国家感到失望,甚至不满。

去年底,非洲联盟提出“2063议程”,强调在发展基础设施和工业化、城市化的基础上推动非洲可持续发展,但以非洲自身实力并不足以担负起如此“宏大叙事”,因此近来它们一直假各种平台向洲外伙伴提出呼吁,希望加大对基础设施、工业化等项目的投资和帮扶力度,对日本也并不例外。原本日方计划将所谓“安倍倡议”当作此次内罗毕会议的重点,所谓“安倍倡议”,即通过在非洲加强教育和劳动力培训,以及向非洲青年提供留学机会,增进非洲对日本的了解和感情,促进非洲和日本企业、尤其私人企业间的关系。但“安倍倡议”被多数非洲与会国认为“换汤不换药”,反应冷淡,最终迫使安倍作出妥协,转而把“3300亿美元”当作重头戏来渲染。

但这“3300亿美元”在许多明眼人看来,也是中看不中吃的“样子货”,而安倍的这番姿态,也不免“朝三暮四”的狙公伎俩之嫌:“3300亿”固然喊了出来,但那个“政府和民间”的定语却不应被忽视,安倍并未详细解说其中多少归政府出,多少归民间出,倘仍沿用JICA/ACCI的老套路,政府搭台,商业私人资本出资,则其效果、力度等于没有变化,非洲各国所期待的长线、基础项目、高风险项目投资依然不知何在。一些分析家指出,安倍近年来在推动国际合作、援助时囿于日本国力、财力的今非昔比,一直采取这种看上去“多快好省”的借力打力之法,也因此吃到许多苦头,曾被人认为十拿九稳的澳洲潜艇合约就是因为政府一头热、企业一头冷,最后功亏一篑。

“人才协力”既是上届东京“为非洲发展国际会议”(TicadV)的主题词之一,也是“安倍倡议”的核心内容,此次会议上安倍承诺也着眼于此,在这方面非洲对日本有所期待,但也并非没有担心,一位塞内加尔外交官就指出,TicadV就提出“人才培训战略”,但第一批受益前往日本进行3年培训的塞内加尔学生才12人,第二批不过16人且至今都没能成行,究其所以,同样是因为“许愿的是政府,还愿的是企业”,后者对此缺乏热情,且同样看不到实际利益。16人尚且如此,遑论1000万?

正如一些分析家所言,日本虽然经济长期低迷,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综合国力和财力仍然雄厚,但日本经济已经历转型,“制造业王国”时代对大宗产品的需求和胃口早已是明日黄花,日本出口企业虽仍然注重非洲市场,但相对于其它市场而言,其重要性至少并不居前列,在这种情况下,商业资本对向非洲大手笔“输血”的热情远不及更多考虑非经济因素的安倍,也就不足为奇了。

安倍致力于“开拓非洲”的一大目标、甚至可说是最大目标,是想“经援换票”,通过提供经济援助换取非洲国家支持日本“入常”,但这恰是最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自2009年非盟苏尔特峰会以来,非盟各成员国在安理会改革问题上已达成所谓“泛非共识”,即暂不内部推举非洲自己的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候选国,而是先集中精力争取安理会改革的利益最大化,高级目标是两个常任理事国、5个非常任理事国,低级目标是至少一个常任理事国席位,此外还呼吁“提高联合国秘书处效率和增加非洲代表性”,尤其重要的是“坚持获得有否决权的常任理事国席位”和“坚持非盟用一个声音说话,反对非盟成员国自行其是”,而日本等G4国家(另三个是德国、印度和巴西)却一直试图游说非洲国家放弃否决权要求,以便减少安理会改革的阻力,“保送”自己“入常”,更屡屡绕过非盟直接游说尼日利亚、肯尼亚、南非等其心目中的“目标国”,这些在非洲各国而言都犯下了大忌。一位贝宁外交官曾指出,“否决权是否放弃”会成为非洲和G4结盟的最大障碍,尽管G4努力说服具体的非洲候选国家放弃否决权要求,和自己保持一致,但那些被游说的非洲国家不可能这样去做,“那样非洲其它国家就会不支持改革方案了”。安倍是G4国家中做上述努力最多、最积极热心的,也自然成了犯大忌最多的,事倍功半自在情理中。此次《内罗毕宣言》最终只泛泛提到“携手推动安理会改革”,照《达喀尔太阳报》等一些非洲媒体的看法“等于什么也没说”。

TICAD机制1993年设立以来,前五届都在日本东京举行,令会议得了个“东京论坛”的非正式名称,但此次会议前非洲各国态度坚决地将主场争取到非洲本土,一些非盟人士称,这在一定程度上是“非洲各国不满日本在此平台上一味强势、掌握话题设定权”所致,非盟更私下将之视作“重大外交胜利”。此次会议期间,非洲各国一次又一次迫使日本方面让步,“海洋安全”这个日方原本打算“有所寄托”的话题最终变成了无具体指向的泛泛而谈,“安倍倡议”这个“重头戏”甚至连名头都没怎么被提及,正如“马里网”上一位前蓝盔兵指挥官所言,尽管内罗毕会议看似达成了许多“共识”,但“其实除了共识这个词以外就根本就没什么共识”。

非洲有自己的利益、战略和考量,日本也好,其它洲外国家也好,在根据自身利益、战略制订和推动其非洲政策时,切勿忘记这点,错把自己当成了非洲话题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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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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