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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子”多少钱一米?

1975年10月30日晚,前扎伊尔首都金沙萨。当拳王阿里在著名的“三黑之战”(主办者,参赛者和组织者都是黑人,比赛在黑人城市举行)中击败福尔曼,卫冕拳王成功,走出梦幻般的6万人体育宫,坐在疾驰的敞篷汽车上,徜徉在宽阔平坦的“630大街”,望着两侧崭新的高楼大厦,璀璨的霓虹灯,和街道两旁簇拥着的成千上万黑人笑脸,不由得心花怒放,高呼“我爱这里,胜过纽约”、“这是每一个黑人的骄傲”。

他的这番话是在美国NBC电台上喊出的,如果他化装成一个普通黑人,在当地老百姓中这样说,没准当时就能挨一个大嘴巴:630大街两旁高楼大厦的后面,就是用马口铁皮当屋顶的贫民窟小楼;这条当时世界上最高规格的高速路,一头是码头,另一头是火车站,两边几乎全是“重点工程”、“窗口工程”,是独此一条、别无分号的“断头路”;他刚刚创造了历史的6万人体育宫也创造了另一个历史——历史上最短命的体育场馆,比赛还没结束,这座匆匆赶工几个月完成的“大家伙”,新闻中心已经漏水,比赛结束,体育宫也就报废了,换言之,这是座就比了这么一场比赛的离奇场馆。

这些都是当年扎伊尔领导人蒙博托为了“面子”而付出的代价。不仅如此,为了换回这“黑人骄傲”的“国际好评”,他下令比赛期间不许乱开灯(怕影响霓虹灯景观效果),不得随意上街(怕破衣烂衫给“外宾”瞧见了笑话),如果上街,不但要衣冠整齐,还必须面带笑容——当然,这就是阿里所见“灿烂笑脸”的由来。

仅仅出场费,蒙博托就拍出1000万美元,加上一大堆“面子工程”,为了那一夜辉煌,扎伊尔付出的不下几个亿,这还是35年前的币值。与之相对应,则是这个国家120名以后的人均产值排名,和数以百万计的城乡赤贫。对于蒙博托,花出去的是公款,买回来的是体面和惬意,但对于广大扎伊尔民众而言,这却意味着劳民伤财,意味着扰民和花钱买罪受,如果说“面子”有价,这价未免也大了些。

蒙博托和扎伊尔的例子虽然极端了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后起国家、发展中国家由于不是“祖传富贵”,为了急于表现自己“站起来了”的“雄姿”,为了争“面子”,往往在承办体育赛事时不计工本,甚至不惜扰民。早在上世纪60年代的印尼第一届新兴力量运动会起,这种只顾赛事方便, 不顾居民方便的做法便屡见不鲜,随着1966年日本、1986年韩国先后因举办奥运、亚运而让全世界重新认识自己,一些倍受鼓舞的后起国家,就更把不惜一切挣“面子”,当做承办体育比赛和大型活动的指南。

国际体育赛事是承办过的窗口,窗口光鲜,主人当然有面子,不但承办的政府、组委会,东道主民众也是受益者,从这一角度讲,花一些钱应该,老百姓忍受一些不便,作出一点牺牲,原本也不会有太多怨言,这不仅后起国家如此,发达国家也并不例外,如今年初举行的温哥华冬奥会,交通管制就令许多上班族感到十分不便。

问题在于,首先,凡事都有个度,适当的牺牲、迁就可以,让一切都围着体育赛事的方便转,而浑不顾老百姓的方便,甚至成心让老百姓不方便,无异于将赛事和当地社会、和老百姓的福祉对立起来,效果便适得其反,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就算满城花团锦簇,遍地笑脸盈盈,又能有多少意义?其次,窗口固然重要,“窗内的一切”则更加重要,仅仅精心装点“面子”这扇窗口,却不顾“窗内的一切”,无异于买椟还珠。

更重要的是,如今是全球化、网络化时代,各国人不仅会从窗口看一个国家,也能够利用各种工具,从窗内直接审视,不惜扰民的“修窗工程”一旦激发起民众普遍不满,怨声可不是一扇窗户所能挡住的,那可就是为了“面子”而适得其反了。

史书上说,隋朝皇帝为了挣“国际面子”,故意邀请外国客商来首都观光,让人在客商途径的大道两旁,把行道树都裹上五颜六色的绸缎,结果接待办负责人差点被客人一句话噎死:贵国不也有那么多穷人么?有绸缎给布做衣服,为什么不给穷人先做?说到底,老百姓有面子,赛事才有面子,国家和政府也才有面子。大型体育赛事的“面子”要顾,但最好的方法不是劳民伤财,更不是让一切都给赛事让道,而是让赛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让赛事惠民而非扰民,让比赛成为全社会高兴的事,全体老百姓的“面子”,而不仅仅是官方、组委会高兴的事,和官家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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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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