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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恩.汉拉恩 他与鹞式同归

布莱恩.汉拉恩作为一线新闻记者的名声,是从1982年,他在英国航母“竞技神”号飞行甲板上,一架架数着起飞的鹞式垂直起降战斗机,目送它们出击马岛,再一架架数清归来的“鹞式”,在报道中说出“我认真数过,确信它们无一例外地飞返”名言开始的,而他生命的最后一次职业行为,也与“鹞式”结下不解之缘:12月15日,英国Cottesmone皇家空军基地,这种著名的垂直起降喷气战斗机因经费不足退役,作最后的谢幕演出,汉拉恩原本约定亲临采访,但最终未能成行:此前5天,他因癌症病情恶化送院,只能在病床上怅然地向同事乔恩.威廉姆斯发去短信:“我是多么渴望亲临这个感人的现场”。5天后,61岁的布莱恩.汉拉恩与世长辞,他的记者盛名自“鹞式”鹊起,又与“鹞式”同归。

在他成名的年代,短波通讯是人们了解天涯海角大事小情,最便捷及时、最难以被阻遏限制的工具,媒体和媒体人的口碑,决定了其受认知、受信赖的程度,电台也好,记者和编辑也罢,其脱颖而出的背后,无不凝结着“十年磨一剑”的默默辛劳。政治学专业出身、酷爱文学和戏剧的汉拉恩,自1970年入职BBC,从摄影做到编辑、记者,在冲突不断、每天都有新闻,却又总没有大新闻的北爱尔兰不为人知地工作了许多年,可以说,正是在北爱尔兰的磨练,和此前他在西非战乱地区任教的经历,赋予他在危险地区履行媒体人职责的勇气,和在国际风云变幻中把握情势走向的敏感与嗅觉,也正是这些不为人关注的历史,令他得以踏上“竞技神”号的飞行甲板,开始了长达20年的辉煌国际政治记者生涯。

他成名时不过33岁,去世时也只有61岁,算不得高寿,但他的职业生涯却宛如冷战后期和后冷战时期的国际政治史:英阿战争后,他长期派驻香港,就近旁观中国的改革开放;随后他转往莫斯科,近距离观察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成为波兰剧变、柏林墙倒塌和罗马尼亚革命的见证人和报道者;他是冷战后欧洲第一场大规模战争——巴尔干战争和波斯尼亚内战的长期观察家,也是中东乱局的资深媒体评论员;他见证了英迪拉.甘地的遇刺,目击了阿拉法特政治生涯及自然生命的终结;他还是戴安娜葬礼和香港交接仪式上BBC第四台的“司仪”……就在今年早些时候,已感身体不适的他,还抱病参加了对空难丧生的波兰总统卡钦斯基葬礼的报道。这些足以左右世界当代史进程的大事,普通记者能赶上一次、两次,已是难得的际遇,而汉拉恩却一一亲临,这不仅仅是机遇,也是对其职业素养的肯定,事实上,机会总会青睐有能力、有准备和有思想的人:“9.11”时他并不在纽约,但BBC却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将这位王牌记者“空投”过去。

汉拉恩的许多朋友推崇他是个富有感性的人,不少老听众也欣赏其流畅的文笔和具有戏剧般感染力的语言,但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客观、公正、中立,却是绝不应被抛在一边的名词。政治学专业出身的他政治倾向保守,从不隐晦个人对共产主义思想的批评态度,但他在香港工作期间,却尽可能客观地介绍中国的改革、开放,中国人面貌、思想的变化,和这个国家蕴涵的巨大潜力;他坦言“欧洲会有很多人感激戈尔巴乔夫”,却也忠实纪录了苏联解体后,莫斯科人对这位失意政治家的冷落;他并不掩饰自己对英帝国昔日荣光的怀念,但90年代中期,当中英围绕香港政改争吵不断,英国许多媒体和评论员对香港政治前景看法不一之际,这位已远离香港多年的记者,却在BBC一次访谈中明确指出“主动权在北京手中,因为时间属于他们”。时过境迁,今天的许多著名媒体人,在抱怨网络时代记者风光不再、公信力下降之余,有没有扪心自问,自己在履职时,有没有如汉拉恩等前辈一般,将个人政见和如实报道、评论间的平衡,放到一个适当的位置?

汉拉恩的同事们盛赞他的案头和资料工作,并非行伍或军事记者出身的他,在马岛和波斯尼亚的军事报道,其军事细节得到不少内行的啧啧赞叹;在对东欧、中东和亚洲政治人物、乃至小人物的采访中,他总可以细节触动被采访者,得到与众不同的收获。得知其死讯后,戈尔巴乔夫称赞他是“我所见过认识最深刻、立场最客观的记者”,英国外交大臣黑格则赞扬其专业素养和奉献精神。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可以说,话筒前汉拉恩的出色表现,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他在话筒后的努力。

在汉拉恩、以及他那一代记者的黄金时代,许多国际性传媒的资深记者,都会在某个地方长期“蹲守”几年、十几年甚至20几年,美国合众国际社有常驻非洲20年的资深记者,BBC的许多东亚记者也有漫长的“外放”经历,与之相比,汉拉恩在香港、莫斯科的长期驻外履历,是一种惯例和常态。这种看似不近人情的传统,不仅造就了不少谙熟地缘政治、对所在国舆情了如指掌、对当地风吹草动高度敏感,并能作出精确预判的媒体人,也打造了许多国际传媒光华夺目的金字招牌。汉拉恩新闻生涯的许多“节点”都早已打下伏笔:参与香港交接前后的采访和报道,有10年前在香港常驻的底子;抱病直播卡钦斯基葬礼,与他当年目睹波兰“颜色革命”息息相关。他在BBC第四台的名牌节目“重走萨拉热窝之路”,更是波斯尼亚内战后,以昔日亲历者和采访者的双重身份,对当年人和事的一次精致梳理。如今,许多昔日的传媒“金字招牌”已黯然失色,曾在二战中被当时还是个无名之辈的索尼创始人盛田昭夫评价为“真实客观报道是天下无敌武器”的BBC,如今却经常犯下鲁鱼亥豕的低级技术错误,在归咎时代、抱怨网络、指责听众之余,它们有没有扪心自问,今天的BBC们,又有多少像昔日汉拉恩这样不惧长期“冷板凳”的媒体人?它们和它们的雇员,又秉承了多少往昔优秀的新闻传统?

在“鹞式”告别英国天空后5天,与这种独一无二飞机同成名于1982年南大西洋的布莱恩.汉拉恩也离去了。如果说,和“鹞式”一起离去的,有英国这个昔日海军强国、航空工业巨人夕阳中蹒跚的背影,那么,英式大型传媒昔日的荣光,会否如与“鹞式”同归的汉拉恩一般,成为辉煌却难以再现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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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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