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先遣婴儿”（anchor babies）？这个刺耳的辞藻据说最早出现在1999年9月的佛罗里达电视新闻中，2002年7月《华盛顿时报》专栏作家约翰.麦卡斯林（John McCaslin）用“先遣婴儿”形容被不具备美国合法移民身份的父母故意生在美国，并因为美国特殊的“属地国籍”政策自动成为美国公民的婴儿，这位作家认为，许多非法移民利用这种手段让婴儿成为“移民先遣队”，等婴儿长大成人后再担保自己成为合法移民，当年，右翼反移民组织immigration watchdog group曾在全美制作了数以百计的户外反移民广告，并醒目地使用了这个带有侮辱性的名词，引发轩然大波。自那之后这个词一度销声匿迹，但随着2016年美国大选日的邻近就，却再度成为“热门词”。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竞争者、前佛罗里达州长杰布.布什日前在竞选活动中接受电台主持人比尔.贝内特采访时使用了这个名词，并将非法移民问题的责任部分归咎于“先遣婴儿”现象，称称要加大执法力度杜绝“先遣婴儿”入境。由于这个措辞早已被美国政坛、舆情视作“政治不正确”，此后数日他所到之处不断被媒体纠缠、追问，8月23日面对MH记者基恩的逼问，恼火的杰布.布什不仅继续使用这一措辞，更反问“你难道有更好的词可以形容么”，导致危机进一步发酵，迫使他次日在德克萨斯州靠近墨西哥的边境城市麦卡伦试图挽回影响，结果反倒惹出更大麻烦。

原来最初“先遣婴儿”的措辞主要针对拉美裔、尤其墨西哥裔非法移民，而杰布.布什此番“祸从口出”的地点，恰是墨西哥裔扎堆的“深南方”地区，自然引发当地人强烈不满。本来共和党在拉美裔选民中选情纪录就一团糟（2012年大选中奥巴马赢得了71%的拉美裔支持率），妻子为墨西哥裔的杰布.布什原本踌躇满志，想借助“墨西哥裔女婿”的身份为自己多拉几张“拉丁票”，不料“先遣婴儿论”让自己弄巧成拙，情急之下他一方面澄清“无意针对拉美裔”，另一方面暗示亚裔、尤其华裔才是“先遣婴儿论”的真正意指。

近年来美国和加拿大等执行“属地国籍”政策的北美国家出现了许多以中国孕妇为服务对象的“月子中心”，这些“月子中心”吸引了许多有意产下“小美国人”的中国妈妈，引发了洗钱、欺诈、伪证、骗保等一系列法律、社会和财务问题，招致社会许多不满，并最终导致自今年3月3日起加利福尼亚州等地的专项整顿。杰布.布什将“先遣婴儿论”的矛头转向华裔、亚裔，显然是打算借这件公案，为自己在拉美裔地盘捅的马蜂窝解围。

华裔、亚裔近年来在美国人口比例稳步上升，收入状况、受教育程度和社会、政治地位也显著提高，但“玻璃天花板”等由来已久的“隐形歧视”依然存在，加上传统上华人社会、政治参与度和投票积极性都不高，一些政治力量和政治家对华裔票仓的重视程度远低于对非洲裔、拉美裔，因此有时会有意无意牺牲华裔利益去讨好其它族裔，如前些年一些政治家和地方政府试图以“平权”为借口限制特定族裔进入著名大学的比例，这明显对注重学习的华裔、亚裔不利，此次杰布.布什在墨西哥裔社区遇到窘境，便拿华裔、亚裔“围魏救赵”，也算是故技重施。

问题在于华裔、亚裔近年来的政治热情和参与度已明显提高，对于这种歧视性、侮辱性的做法也不再如先辈般忍气吞声。“先遣婴儿论”火力转移到华裔、亚裔身上后，加利福尼亚州华裔众议员赵美心、夏威夷州参议员（也是唯一现任亚裔参议员）广野（日裔）等纷纷指责这种说法是“令人震惊的挑衅性语言”、“对任何族裔新生儿都是从出生开始的侮辱”，尽管部分共和党亚裔外围组织、如共和党亚裔联盟主席John Ying试图为杰布.布什缓颊，希望“到此为止”，但连日来仍有越来越多亚裔美国人——不论是否热衷政治——在社会化媒体上表达不满。

其实杰布.布什在移民问题上向来“扮开明”，2013年写过《移民大战》Immigration Wars一书，书中不仅阐述了非法移民问题的复杂性，更小心翼翼地回避了“先遣婴儿”之类争议性说法，选战伊始人们还曾普遍把争取少数族裔选票视作他在共和党内竞争强项。但随着主张排外的特朗普异军突起匹马领先，曾经的大热门杰布.布什声势相形见绌，为与动辄在移民问题上“语出惊人”的特朗普叫板，杰布.布什不得不冒险“放大招”，“先遣婴儿”这个词其实是特朗普使用在先，只是相对于对手的无所顾忌，杰布.布什终究不敢得罪墨西哥裔——于是华裔和亚裔就成了替罪羊。

但这种“政治不正确”的做法无疑是又一次弄巧成拙：本来就在少数族裔选民中基础更好的民主党对手固然一边幸灾乐祸一边趁火打劫，共和党内许多重量级人物，如另一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竞争者、新泽西州长克里斯蒂和共和党战略家约翰.费赫瑞等也对他这种“为讨好一个少数族裔社区而刻意说另一个少数族裔社区坏话”的“不必要做法”公开表示批评，并希望他“谨言慎行”。要知道2012年大选中亚裔选民投奥巴马票的比例高达73%，甚至比拉美裔还高，当时共和党全国委员会还曾出具总结性报告，要求“今后本党候选人充分体现对亚裔的宽容与尊重”，如今杰布.布什的“先遣婴儿论”，显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实他本人又何尝真不知道个中利害？就在不久前，他还公开表示，共和党应注重吸引亚太裔选民的支持，可碰上“特朗普旋风”的压力和拉美裔票仓的更大诱惑，他就不免把“政治正确”和自己墨迹未干的表态抛诸脑后。

说到底，美国华裔的政治热情、凝聚力和投票率，仍然相对低了一些，以至于至今仍有不少政客一到“弃保”关头，便不自觉地将华裔当作可以牺牲的弃子。或许这一次华裔、亚裔政治家、普通民众的果断、严正反应会给政客们提个醒，但更有力的“唤醒工具”恐怕非明年大选时的选票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