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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熟悉非洲或热衷研究旗帜徽章的朋友都熟悉“泛非三色”这个在国际上相当著名的概念,并能“准确:地说出这“三原色”的构成:绿、黄、红。

说到这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准确’要加引号”?

因为这个“准确”的确是有疑问的——泛非“三原色”原本就有两种,倘是在半个多世纪以前问“什么是泛非‘三原色’”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或许根本就不是绿、黄、红,而是红、黑、绿。

两种“三原色”中都有红和绿,不就1/3不同么,至于如此较真?当然至于,“法国三色”和“泛斯拉夫三色”说穿了都是蓝、白、红三种颜色,只是排列及解读不同,就被公认为泾渭分明的两种概念,况两种“泛非‘三原色’”的背后,也包含着 “泛非主义”两种截然不同理念的斗争。

所谓“泛非主义”,即“非洲是非洲人的非洲”,确切地说,是“黑非洲是黑非洲人的黑非洲”,主张全世界黑人团结一致,将黑非洲视为共同家园,携手驱逐殖民势力,争取黑人的自由、平等,进而实现整个黑非洲的“独立和统一”。

泛非主义的口号,最初系西印度群岛的非洲黑奴后裔所提出,真正成为政治运动则是在美国黑人的推动下开始的,标志性事件,则是1900年第一届泛非主义大会在英国伦敦召开。

最初的泛非主义者大会产生的主基调,是延续1个多世纪前美国黑奴“返回非洲”(口号,起主导作用的组织是国际黑人进步协会(UNIA),代表人物是牙买加裔黑人马科斯.加维,将带有歧视色彩的“黑人”改为“非洲人”,并率先喊出“非洲人的非洲”口号也是他。红、黑、绿的“泛非‘三原色’”正是加维主张的“非洲色”,也是UNIA的标志色:黑色代表非洲人,红色代表为争取自由独立所流的鲜血,绿色代表非洲美丽富饶的土地。

但许多泛非主义者很快发现,加维“动机不纯”:他心目中的所谓“非洲人的非洲”,其实不过翻版的利比里亚(美国政府为解决黑奴问题出钱出兵在西非扶植的“黑人家园”),而“返回非洲”实际上意味着让更多美国黑人“回到”非洲故土,成为白人殖民者的替代者,继续统治从未离开过非洲土地的“土生黑人”。不仅如此,在泛非主义者资助下曾成立了“黑星轮船公司”为泛非主义筹措经费,但主持轮船公司的加维居然涉嫌欺诈股东,著名美国黑人民权领袖杜波依斯,有趣的是生在美国的杜波依斯反对“美国黑人至上”,而生在牙买加的加维却极力鼓吹)和首届泛非主义者大会的发起人之一、塞内加尔裔黑人、法国历史上首位黑人参议员布莱斯.迪亚涅(他的儿子拉乌尔1931年成为法国国家足球队首位黑人球员)都坚决反对加维的“返回非洲说”,认为土生土长在非洲的非洲人,才应该是泛非主义的主力军,和未来非洲大地的真正主人。

两派泛非主义者的明争暗斗导致二战后“泛非大会”的难产:第五届是1945年10月在英国曼彻斯特召开的,但随后便开始筹备的第六届,却直到1974年6月才姗姗来迟。

此时非洲大地独立运动已风起云涌,泛非主义的中坚也迅速转换为“真正的非洲人”,其代表人物则是来自黄金海岸(今加纳)的夸梅.恩格鲁玛。

和以前的“外来”泛非主义者不同,恩格鲁玛渴望成为整个非洲民族独立、解放的领袖,并为黑非洲重新锻造从经济到政治,从思想到文化的崭新体系,和西方影响彻底决裂,以他为代表的“本土派”泛非主义者对同样“舶来”的红、黑、绿“泛非‘三原色’”同样觉得“不亲切”、认为不能代表真正的本土非洲人,并渴望用一种“真正非洲人的颜色”取而代之。

他们找到的理想颜色,是“埃塞俄比亚三色”。

所谓“埃塞俄比亚三色”,即埃塞俄比亚国旗上的绿、黄、红三色,绿色代表富饶的土地和未来的希望,黄色代表爱与和平,红色代表勇气和爱国心。埃塞俄比亚自建国至二战前从未被外族殖民或占领,在19世纪末是除了利比里亚外唯一的非洲独立国家(前已述及,利比里亚因“美国血统”而被本土非洲人认为不具“非洲独立代表性”),1939-1941年间虽曾被意大利短暂占领,但其独立性仍被大多数国家所承认,境内也从未停止过抵抗。在恩格鲁玛等人看来,“埃塞俄比亚三色”无疑是最理想的“真正泛非‘三原色’”。

耐人寻味的是,尽管埃塞俄比亚二战后的帝国、社会主义国和共和国政府都沿用“埃塞俄比亚三色”,但他们对“泛非主义”其实并不“感冒”——埃塞俄比亚人相信自己是所罗门王和示巴女王后裔,是“黑皮肤的白人”而非黑人,但本土泛非主义者仍不管不顾地高举起绿、黄、红的“新泛非‘三原色’”,作为非洲独立运动的“本阵大旗”。

1957年3月6日,恩克鲁玛宣布黄金海岸在英联邦内独立,自任总理,1960年7月1日,宣布成立完全独立的共和国,并以西非历史上第一个大帝国的名字命名为“加纳共和国”,成为首个宣布独立的非洲英属殖民地。这第一个“真正黑人独立国家”的国旗,便赫然是绿、黄、红的“新泛非三色旗”,只是上面加了一颗黑星(极富讽刺意味的是,这正是加维主持的“黑星轮船公司”标识)。

尽管恩格鲁玛在1966年“2.24政变”中被推翻,但他所倡导的“新泛非主义”却在非洲大地生根发芽,成为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主流思潮”和“政治正确”,绿、黄、红版的“新泛非‘三原色’”也便迅速取代了红、黑、绿的版本,成为大家耳熟能详的“泛非三色”。此后独立的许多非洲国家都沿用了埃塞俄比亚版(其实应该算加纳版)的“泛非‘三原色’”作为国旗主色调,一般说法有十多个(埃塞俄比亚、加纳、喀麦隆、塞内加尔、几内亚、马里、贝宁、多哥、布基纳法索、刚果、中非、毛里求斯、圣多美和普林西比、津巴布韦、厄立特里亚、几内亚比绍)。

但红、黑、绿的“老三原色”并未就此“鞠躬退场”,UNIA和牙买加派“泛非主义者”至今仍然执着地认为,“加纳版”是“错误”,自己的才是“正根”,而且“老三原色”在非洲国旗上也仍然能找到影子:肯尼亚和马拉维的国旗主色调都是红、黑、绿,而非“新版”的绿、黄、红。不过这也仍然是有原因的:肯尼亚独立虽在加纳之后,大规模独立运动和战争却早于加纳爆发,当时所谓“茅茅起义”高举的,就是彼时还是泛非主义“标准色”的“老三原色”,独立时这种“老三原色旗”已深入人心,当然也不便再改,而马拉维的国旗原本就是效仿了肯尼亚的旗帜。

还有一些非洲国家“圆滑”地在国旗上同时使用新、老“泛非三色”作为主色调,这其中既有在泛非主义运动中地位很高的津巴布韦、南非、赞比亚,也有“后起之秀”莫桑比克和最年轻的联合国成员国南苏丹,它们这种“左右逢源”倒也理直气壮——天下非洲人本是一家,两种“三原色”其实就差那么一种色彩,而且最先主张“新泛非‘三原色’”的加纳,国旗上不也还留着“老三原色”及其倡导者加维的那颗招牌“黑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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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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