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尼斯：革命会开始么

尽管在英语世界和FACEBOOK上，“茉莉花革命”的喧嚣仍然方兴未艾，但在对突尼斯情况最了解的西方国家——法国，舆论已开始冷静下来，人们开始认真地观察突尼斯，试图弄清这短短几周里，突尼斯发生了什么，这个昔日的迦太基故地，未来又会发生什么。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茉莉花革命”的全过程。

12月17日， 26岁的失业青年、蔬果小贩穆罕默德.巴济济（Mohamed Bouaziz）因被警察寻隙扣押苛待，痛感世道不公，在突尼斯西迪布宰德县政府门前自焚重伤送院。消息通过FACEBOOK不胫而走，并随即引发大规模街头运动，军警的压制和随即传来的示威者有人死于流弹、巴济济最终不治等消息，激发了更强烈的怒火，1月14日晚，本.阿里（Zine el-Abidine Ben Ali）不辞而别，流亡沙特阿拉伯，总理冈努基（Mohammed Ghannouchi）宣布代理总统，但不到24小时候宪法委员会表示，根据宪法第56和第57条，代理总统一职改由议长梅巴扎（Foued Mebazaa）继任，1月15日梅巴扎宣布将与反对党派谈判，组建“民族团结政府”，并在60天内举行新的大选。

相关消息接踵而至：星期日，代总统梅巴扎宣布，本.阿里总统卫队司令塞里亚蒂（général Ali Sériati）在逃亡途中被捕，罪名是“挑动暴力，以图制造混乱并帮助本.阿里趁机重夺权力”，有人指控流亡到沙特的本.阿里是幕后遥控者，本.阿里的侄子卡伊斯（Ka?s Ben Ali）也被逮捕，罪名是向人群开枪，其妻子的侄子则在骚乱中受伤死于医院；据法国多家媒体的报道称，突尼斯各地仍有骚乱和暴力事件发生，许多社区不得不组织自卫，但局势已开始平稳，尽管不少自由派人士在网络上欢呼“自由的胜利”，庞大的突尼斯海外侨团也显得颇为活跃，然而据法国《进步》周刊援引在突尼斯当地的观察家所言，网络和舆论管制仍然有效，晚17点至次日早7点，由军队负责的宵禁也依然严密。

街头抗争发生的根源正如许多人所言，是社会郁积的不满。尽管突尼斯经济较发达，近年来一直保持5%以上的增长率，但10年前失业率仅为20%，10年高速经济增长后却高达55%，因为突尼斯的高增长率来自于1995年突尼斯-欧盟自由贸易协定签署后，出口加工业的发展，但这些产业一来主要提供低端就业机会，二来受国际市场变化影响较大，在突尼斯，教育普及率很高，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金融危机的爆发让突尼斯出口经济受到重创，连不合适的工作也越来越难找，这让他们产生了对社会的不满情绪。

突尼斯政治生活较为稳定，第一任总统布尔吉巴（Habib Bourguiba）连任31年，被其总理本.阿里在1987年利用社会不满推翻，本.阿里上台后又连任了27年，他一方面在经济上采取开放立场，另一方面在政治上实行高压统治，压制异议，控制舆论，他任人唯亲，本人和妻子特拉贝尔西（Le?la Trabelsi）家族把持高位，上层贪腐横行，“警察国家”气氛浓厚，这迫使社会上的不满情绪向网络宣泄。

突尼斯是非洲网络最普及的国家之一，法国电视二台援引突尼斯民间网络机构的统计称，1100万突尼斯人中有200万FACEBOOK用户，，如此高的网络普及率，和网络“社会主要情绪宣泄口”的特殊地位相结合，导致“巴济济事件”迅速蔓延成全国乃至国际性大事件。

然而必须指出，上街的是一群人，上台的却是另一群人。

总理冈努基现年70，入阁21年，任总理10年，是突尼斯历史上连续任职时间最长的阁员，这位技术官僚作风低调、清廉，但素来给人以对本.阿里唯唯诺诺的印象，因为在其面前只敢说OUI,OUI（法语“是，是”）被戏称为“OUIOUI总理”；取而代之的议长梅巴扎同样是政坛不倒翁，他历任内阁和地方要职，是历经布尔吉巴、本.阿里两朝，却始终能保住荣华显贵的少有人物。

据法国电视一台援引消息人士的话称，事实上本.阿里并非自愿下台，塞里亚蒂也非在本.阿里流亡后被捕，而是军方先逮捕了塞里亚蒂，自感藩篱被拆的本.阿里觉得大势已去，才让妻子勒索了一笔“下台费”（法国《世界报》援引法国情报部门的话称，包括1.5吨金条和4500万美元现款）后走人。从种种迹象上看，所谓“茉莉花革命”，实则是原政府高层内部某些人利用民怨和街头抗争，发动了一次不流血政变，完成了政权交替，一如23年前本.阿里对布尔吉巴所作的那样。尽管街头抗争风起云涌，但真正赶走本.阿里的，是他的“自己人”，且从这些人的履历和言行上看，至少在主观上，他们所想建立的，只能是一个没有本.阿里的本.阿里政权，甚至是突尼斯继布尔吉巴、本.阿里后，第三个“长寿政权”。

那么，“革命”——也就是真正的政治、社会变革，是否会在未来发生？

17日，“民族团结政府”宣布成立，总理仍是冈努基，内阁中包括3名反对党成员，分别来自民主进步党（PDP）、复兴运动党(EM)和劳动自由民主阵线(FDTL)，这3个党都是本.阿里时代的合法反对党，因长期受压制，在突尼斯政治生活中早已被边缘化，“茉莉花革命”期间也一直袖手旁观，其中最激进的民主进步党领袖玛雅.吉里比（Maya Jribi）曾宣布拒绝入阁，但最终妥协，法国《观点》杂志16日的文章曾透露，反对党希望获得国防部长、内务部长等5个职位，但组阁的结果，这些重要职位仍然落在前政府人士和前执政党宪政民主联盟（RDC）手中，反对党只得到地方发展部长、高教与科研部长和公共卫生部长3个职务，所扮演的，仍然是一个“花瓶”角色。

抵制这个临时内阁的，包括 “恩哈雅突尼斯伊斯兰党”（TIE）和“突尼斯工作者共产党”（PTT），以及突尼斯人权联盟（UDHT）等，但除了曾被宣布非法的PTT党领哈马米(Hamma Hammami)在国内，“茉莉花革命”后摩拳擦掌，声称要“为突尼斯人民勇挑重担”，愿意出任临时政府总理的TIE领袖拉希德.冈努基（Rasheed Ghannouchi）流亡英国伦敦，UDHT精神领袖马尔佐基（Moncef Marzouki）流亡法国巴黎，他们在网络和西方世界拥有众多听众，但在突尼斯政治生活中仍处边缘位置。

即使“民族团结政府”如其所承诺的，“不让任何一个突尼斯公民游离于未来突尼斯政治生活之外，在短短60天内，不论元气大伤的国内反对党，还是根基不稳的国外反对派，都很难切实组织起有效的政治挑战力量，他们之间互不买账，且这些反对党和掀起“茉莉花革命”的街头抗争团体间，也没有密切的纽带，能否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形成足以挑战RDC的合力，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1999、2004和2009年，本.阿里在三次总统大选中的得票率分别是99.66%、94.48%和89.62%，虽然这些成绩被认为“水汪汪的”，但仅靠选票，未必能将一次上层利用民怨发生的内部“换马”，转变成一次真正的变革，还是一目了然的。

不仅如此，RDC，以及加盟“民族团结政府”，从RDC饭碗中分得一杯羹的几个国内反对党，也可能达成新的政治交易，将那些流亡海外的政治异议领袖，以“技术手段”在大选前阻止于国门之外，区区60天的大选准备期实在太短了，要做到这些简直轻而易举。

就在不久前传出消息，毛里塔尼亚商人达乌德、埃及餐馆老板哈马德分别在毛里塔尼亚总统府和埃及国会大厦前自焚，阿尔及利亚也传出4人自焚的消息，VOA认为，这表明“茉莉花革命”已开始波及邻国。然而正如前文所言，自焚是不会“烧走”总统的，只有自焚的汽油，却没有虎视眈眈觊觎大位的冈努基、梅巴扎们，本.阿里们仍会岿然不动。

至于突尼斯本身，正如《西部法国》所言，所谓“茉莉花革命”或许只是个幻影，本.阿里的倒台不过是权力斗争的结果，突尼斯仍然是强权政治，只是军队取代警察成为强权的主体。短短60天的大选准备期，根本不足以酝酿出真正的民主政治体制。也许有一天，突尼斯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发达的民间组织，和大量的海外移民，会在今后慢慢培养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民主政治机制，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罗马昔日的劲敌——迦太基（突尼斯的旧称）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