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司法独立和大法官终身任职

美国总统奥巴马和国会间关于大法官人选提名的博弈日趋白热化，一些分析家指出，国会之所以如此不依不饶，是因为一旦通过总统的人选提名，这位大法官除非被参院2/3票数弹劾并被裁定有罪，将终身任职，换言之，任期最长8年的总统退休了，他提名的大法官却在十年甚至几十年之后仍可能在位，可能在某种层面和程度上体现这位不知过去多少任前总统的“遗政”，这是国会议员们所不能堪的——事实上正如记者当众逼问时所指出的，当初奥巴马任参议员时对小布什总统的大法官人选提名，也做过今天参议员们对他的人选提名同样的博弈。

美国大法官之所以享有如此大的权威和独立性，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美国许多体制继承并改进自英国，而英国自大宪章运动和光荣革命以来，就赋予法官及司法体系以相当的权威和一定的独立性（虽然远没有美国这么大，这么彻底），其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制约王权，而北美十三州当初争取独立的目的同样是为了抗衡英国王权，因此这套对王权有约束力的司法模式就被照搬并放大了。

其次，惩于对集权、专制倾向的警惕，美国建国之初特别强调分权、尊重地方权威和权力的相互牵制，以免出现一个“超级总统”或“超级国会”，因此1787年宪法第三条规定“联邦法官如表现良好，得继续任职”，这条宪法条文至今仍然有效，是大法官乃至一切联邦法官用于保护自己、使自己免于被撤职、甚至避免被减薪（该条文中同样明文规定总统和国会无权给法官减薪）的有力盾牌。

当然，本着相互牵制的原则，宪法制定者们不会忘记再塞入一条反向条款——宪法第二条，该条规定包括法官在内的一切联邦文官，在因“叛国、贿赂、其它重罪或轻罪被弹劾且裁定有罪前提下应得免职”。但弹劾一名联邦法官需两院通过，参院正式提交弹劾案，并经2/3赞成票表决通过，难度可想而知。事实上200多年来，被弹劾的联邦法官、大法官如凤毛麟角，且弹劾成功的例子几乎都是该法官、大法官犯下严重刑事罪行且被定罪，其它过失则只会受到司法系统内部惩戒。

造成这种“法官不好碰”局面的一个关键事件，则是1805年的撒母耳.蔡斯（Samuel Chase）弹劾案。

撒母耳.蔡斯是马里兰人，有着丰富多彩的政治阅历。

他出生在一个牧师家庭，却在成年后师从著名律师霍尔（John Hall），成了当时英属北美殖民地的一位名律师。但这位律师却并不像其他律师那样“安于本职工作”，而是热衷于经商、炒股、投资，并因此赚了不少钱，也因此引发争议，曾在1762年被安纳波利斯司法业者俱乐部以“行为不检点”为由除名，为此愤而从政，两年后成为马里兰州议会议员，后来更参加了争取北美殖民地独立的秘密组织“自由之子”，当选为“大陆会议”马里兰州代表，并成为美国《独立宣言》的签署者之一，从某种程度上，他也算得美利坚合众国开国元勋之一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极富争议，1778年就因涉嫌利用职务之便在面粉交易市场通过内幕信息寻租牟利，被大陆会议驱逐，回到马里兰州，重返司法体系，这次他转职做了法官，先后任巴尔的摩刑事法院首席法官、马里兰州高等法院首席法官，1796年被开国总统华盛顿提名、任命为美国最高法院法官，很显然，按照前述宪法第三条，不出意外他已碰上了终身金饭碗。

但意外很快发生了：1801年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当选美国第三任总统，上任后他就试图制约司法独立，废除了他当选前刚刚生效的1801年司法法，取消法官终身制。对此许多法官予以坚决抵制，蔡斯则成为最坚决、激烈的一个，他在主持司法审判时曾多次裁定一些带有党争色彩的起诉败诉，尽管起诉者暗示“是总统授权的”。

火冒三丈的总统及其支持者1804年由众议员伦道夫（John Randolph）出面，对蔡斯发起了八项弹劾，随后参院和副总统伯尔（Aaron Burr，有趣的是，伯尔后来却成为美国迄今唯一被判定犯下叛国罪的副总统）都加入了弹劾行列，并由后者在前台主持。谁都看得出，背后有总统的影子。

但也恰是这一点弄巧成拙：如前所述，源自大陆会议的美国两院最担心的就是“大政府”和“超级总统”，尽管他们最初也不满蔡斯的某些做派和人品，但当弹劾背后总统的身影越来越明显时，大多数议员转而担心总统和行政机关借此扩大自己权势，从而破坏权力平衡和相互制约，接下来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1805年3月1日，参议院投票表决结果，蔡斯被宣布“未从事任何与法官操守不相符的行为”，因此弹劾无效。

由于美国实行的是海洋法系即习惯法、案例法，蔡斯弹劾案的最终结果，是令总统和国会，也即美国行政、立法两大机构从此形成了“不得利用弹劾制衡司法实质性裁决”的不成文惯例，从此后除非法官个人涉及重大刑事案件且被定罪，他的终身任职资格都会得到总统和国会的尊重。

回到文章开头——如今该明白国会议员们为何要拼命刁难总统的联邦法官提名了吧？因为提名认可是立法机构对法官人选施加影响的最后一关，一旦“放行”，除非法官自己“作死”，是想轰都轰不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