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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在中国的命名

 

许多朋友都知道我在新浪微博有个让人一看见就忍不住要笑的自命名头衔——给猫起名专家,这是因为多年来我先后给数以百计的猫起了学名,这些学名都酷似人的姓名且引经据典,如陈在田、黄与怀、姜知贤、姬郁文、徐敏行、来鸯玉、李厚何……等等等等。

其实给宠物命名并非中国古代的传统,《诗经》中尽管有数百个形容马的专有名词,清嘉庆三年(公元1798年)就出版过养猫专著——王初桐《猫乘》,里面提到一本更早的、写作年份不详的养猫专著《相猫经》,其中也记录了众多对猫的称呼,但这些称呼大多数是根据宠物的毛色、长相、体貌特征或性格所赋予的类称,如叫“赤兔马”的可不仅吕布和关云长骑过的那一匹,而是只要毛色体态差不多的红色公马都可以叫这名字(《水浒传》里关云长不知多少代血统可疑的灰孙子大刀关胜就也骑了一匹),叫“踏雪寻梅”的可以是任何一只四脚雪白、全身纯黑的猫,严格说,这根本就不能算宠物的名字。

不过中国古代也还是有些和笔者一般好事的人,会给自己或别人的宠物命名。

前面提到《诗经》里最得宠的动物是马,毕竟在古代马不但是最得力的工具和军事装备,也是身份的象征,这足以让其攀上“古代第一宠物”的高峰,不论性价比更高的牛,或最早被驯化的狗,都只能瞠乎其后。史书上记载最早有自己名字的马,是西周穆王的“八骏”,这八匹爱马分别被命名为绝地、翻羽、奔霄、超影、逾辉、超光、腾雾、扶翼,虽然实际上仍然是形容马身体特征或特长的词,但已经与八匹马一一对应,而不再是同一类马的统称了。“八骏”的名字始见于《穆天子传》,这本书至迟战国时代就面世了,这说明在那个年代至少已有人开始给宠物命名了。

自幼爱马、曾骑着骏马东征西讨的唐太宗李世民,恐怕是中国古代给马起名最热心的一位,他命名的爱马有六骏、十骥,前者为什伐赤、青骓、特勒骠、飒露紫、拳毛騧、白蹄乌,后者为腾云白、皎雪骢、凝露白、玄光骢、决波騟、飞霞骠、发电赤、流金、翔麟紫、奔虹赤,其中“六骏”是他做秦王时征战所骑的立功马匹,地位特殊,其名字都为突厥语音译加上代表颜色、体貌特征的词组合而成,如“特勒骠”中的“特勒”为突厥高官的名称,“骠”指黄色的马,又如“飒露紫”,“飒露”是突厥语“勇士”,紫则是毛色,这匹马在洛阳战役中曾经中了箭伤却仍然不退,因此得到这样的美名,李氏家族虽是汉族但长期和鲜卑人通婚,因此糅杂有少数民族习惯,而“六骏”大多数是从突厥交易来的马,因此才会有这样的命名习惯。“十骥”则是李世民称帝后,铁勒的骨利干部落送来100匹马,李世民一时兴起,从中挑选了10匹好的加以命名,这十匹马的名字都是形容马的“吉祥话”,相比较“六骏”,级别就差得多了。

由于实在太喜爱“六骏”,李世民不但生前让同时兼具大官和大画家身份的阎立本画了《六骏图》,死后还让阎立本和他的哥哥、既是大官也是著名雕刻家的阎立德创作了蜚声中外的昭陵六骏雕刻,安放在自己陵前。先秦时的国君经常将自己的爱马杀死殉葬,有的多达几千匹,不过“六骏”应该没混到这么惨——按照马的寿命,唐太宗驾崩时这些久经沙场的老伙计应该都已经寿终正寝了。

其实中国古代最早驯化的宠物是狗,但狗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看家、打猎甚至养肥了吃肉的“二等宠物”,因此尽管养得早,但有名字的并不多,而且名字也都显得很随意,较早的记载如大约晋朝的《搜神后记》中提到一条名叫“乌龙”的狗,西晋人陆机的狗叫“黄耳”,《南史》中提到梁朝大臣张彪有一只名叫“黄苍”的狗,直到张彪逃难时还不离左右,清代褚人获《坚瓠余集》中提到清代有个曾任山西省提刑按察使的赵泽民养过一条叫“桃花”的黄色猎犬,善解人意,能在客人光临时自行去外面寻获猎物回来飨客,清末民初的名人、中过状元的张謇养了四条狗都有名字,不过状元公给狗起的名字实在不怎么样——两条黑狗分别叫小黑、老黑,两条黄狗则分别叫老黄、大狮子(为什么不索性叫小黄呢)。末代皇帝溥仪逊位后住在故宫穷极无聊,养了100多条狗,这些狗都有名字,但名字同样平平无奇,如“紫球”、“蝴蝶”、“小闹”、“三儿”等等,稍特别的是分别叫“佛格”和“台格”的两条德国黑贝。据记载这些狗都挂着写有名字的小牌,这或许是数量太多,怕逊帝无法辨识吧?

家猫在中国是引进品种,其地位又比狗更等而下之,清咸丰二年(1852年)黄汉《猫苑》中记载称,初唐人张博(大文学家骆宾王的舅舅)养了7只猫,“皆有命名”,分别叫东守、白凤、紫英、怯愤、锦带、云团、万贯,此外五代诗僧贯休有一只名叫“焚虎”的猫,北宋末年装神弄鬼、导致首都汴梁失守的道士林灵素有名叫“金吼鲸”的猫,明代皇宫有猫叫“霜眉”,清初吴三桂的孙子、当过几年“大周皇帝”的吴世璠,据说有名叫“锦衣娘”、“银睡姑”、“啸碧烟”的猫……但这些记载几乎都出自《猫苑》,哪些是真的,哪些不过是黄汉杜撰的,实在也无法辨别,即便都是真的,从黄汉对张博居然给七只猫“皆有命名”发出一声惊呼看,给猫起名字还是一种足以让人大惊小怪的特别行为。

不难看出,中国古人喜欢给宠物归类而不喜欢命名,即使命名也绝不会像人类的名字,这和西方的习惯迥异,究其所以,或许因为许多西方人习惯将宠物视作“家庭中的特殊成员”,而中国人则普遍将他们看作“稍稍特殊些的家畜”——或至多是“不会说话的奴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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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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