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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苏丹:公投结束 问题并未结束

在国际社会的关注和担心下,酝酿了6年之久的南苏丹公投终于在1月9日如期举行,南苏丹390多万有效选民通过一人一票的方式,自由选择独立或继续留在苏丹框架内。

按照如果投票率超过60%,获得60%以上选民支持的选项将成为有效选项,也就是说,如果最终成为有效选项的是“独立”,非洲第55个、也就是全球最年轻的、为国际社会普遍承认的国家,将在今年7月诞生。

南苏丹:独立还是自治

1月15日,南苏丹公投委员会负责人在电视上表示,南苏丹公投的投票率“远远”超过有效线的60%,这意味着此次公投的结果将被认定有效;1月17日,南苏丹单方面公布公投初步统计结果,称超过95%的投票者支持独立选项。

尽管最终结果的出台已一再被公投委员会推迟,从最初的1月20日左右,到1月30日左右,如今则被定在2月14日,但推迟的原因,主要是技术性的:南苏丹地域辽阔,基础设施落后,且由于文盲率较高,选票系用特殊方式印刷(选项被印成两幅图画,“一只手”为独立,“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为统一,投票者需用手指蘸上颜料,涂抹在自己选定的选项画面上),虽然便于不识字的投票者投票、选择,却给选票统计造成了诸多不便。

1月9日,与南苏丹同时举行公决,在“加入南方”或“加入北方”间作抉择的南北方争议焦点、盛产石油的阿卜耶伊地区发生流血冲突,在此前后的一系列冲突中,有数十人死于非命,冲突的双方,系亲北方的梅泽利亚部落,和亲南方的丁卡.恩古克部落,双方互相谴责对方破坏公投。但除了这些不大的封闭,整个公投进行的较为平稳、平静

从目前的情况看,尽管喀土穆政府并不愿意失去占国土面积1/3和人口总数1/4的南苏丹分离出去,这不仅意味着苏丹“非洲面积最大国家”桂冠的丧失,更意味着财富的损失,因为南苏丹石油产量占全苏丹70-80%,且拥有丰富的水源、森林和物种资源,但权衡利害得失,他们仍表明“尊重南苏丹人民选择和公决结果”的态度,巴希尔总统在投票前一周,一面呼吁南苏丹人民“选择留下”,一面公开表示,如果公决选择分治,他将成为第一个承认南苏丹国独立的国家元首。

由于1956-1972和1983-2005年的两次残酷内战令南苏丹损失了几百万人口,更由于南方的黑人各族和北方的阿拉伯族历史上积怨深厚,南北苏丹文化不同源、同处一个国家的时间远短于各自分治的时间,在南苏丹首府朱巴和其它南苏丹地区,许多人将公决当做“独立倒计时开始”来看待和庆祝,一些选民甚至早就对外国媒体表示,投票支持独立的“没有98%也至少有95%”、“独立没有悬念”。

按照2005年《内罗毕协议》的规定,公决如果确认南苏丹将独立,双方将利用几个的时间商议南苏丹石油利益分配原则等未定事宜,最终的分治将于今年7月完成。

那么,7月独立的国家将叫什么名字?

一些南苏丹人对“南苏丹”这个名字心存疑虑,因为这显得和苏丹藕断丝连,有人提议采用圣经中对这片土地的名称“古实”,也有人认为,南苏丹是青白尼罗河交汇的地方,不妨叫“尼罗河共和国”,但从目前情况看,最大的可能是沿用“南苏丹”的名字,或采用内战时的名字“新苏丹”,因为这个名字系南苏丹“独立之父”、率众打响独立之战,又力排众议与北方和谈,最终在和平协议签署前夕因飞机失事丧生的约翰.加朗(John Garang)所定。

为什么会南北分治

正如许多南苏丹人所言,之所以南北苏丹会走到分家的一步,关键在两点:首先,苏丹南北方渊源不同,历史上分多聚少;其次,苏丹独立迄今,绝大多数时间里南北方处于战争状态,两次内战“伤了南方人的心”。这话说来就长了。

所谓南苏丹,是指苏丹南部10个省(北加扎勒河、南加扎勒河、瓦拉布、联合、上尼罗、琼莱、东赤道、西赤道、贾贝尔河、湖泊),面积589745平方公里(苏丹全国为250.58万平方公里),人口约850万(苏丹全国约3700万)。

这片地区自古就是黑人居住的地区,属于尼格罗人种的尼罗族系(Nilotic people),有努尔(Nuer)、丁卡(Dinka)等民族,绝大多数信奉古老的拜物教,少数信奉基督教。

南苏丹和北苏丹却分属不同文明体系。北方的努比亚人曾经长期被埃及统治,独立的麦罗埃王国也属于北非文化体系,带有浓厚的埃及文明特色。中世纪以后,这里先后被科普特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渗透,并最终成为自中东迁徙而来的阿拉伯人和逊尼派穆斯林聚居区;南苏丹则一直属于黑人文化圈,从古埃及时代起,努尔人和丁卡人就常常和北方发生冲突和战争,苏丹南北方直到公元13世纪才第一次统一,1821年才纳入同一个国家的版图,且这两次统一,都是由入侵的埃及军队所强加。

1899年1月,苏丹全境沦为英国-埃及共管的领地,二战后随着非洲独立意识的觉醒,苏丹也开始兴起独立运动,但北方的阿拉伯人希望回到1881-1899年短暂独立的哈里发苏丹国状态,南方和北方成为统一的苏丹国,而南方的黑人则认为,当初苏丹的统一就是外国强加的,按照民族自决的原则,南方有权成为和北方平起平坐的独立国家。

1955年12月,苏丹议会通过独立决议,31日,苏丹临时宪法宣布伊斯兰教为国教,引起南方黑人非穆斯林的强烈不满,在“南苏丹解放运动(SSLM)”的组织下,南苏丹掀起了所谓“安洋雅运动”(Anyanya,即解放运动),苏丹总理阿尔阿扎里(Ismail AlAzhari)的镇压不力,导致北苏丹内部的分裂和1969年尼迈里(Gaafar Nimeiry)军事政变,而SSLM在叛逃政府军上尉拉古(Jossef Lagu)的指挥下顶住政府军进攻,将内战拖入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在基督教国际组织和埃塞俄比亚皇帝海尔.塞拉西一世调停下,南北方于1972年三月签署《亚的斯亚贝巴协定》,南苏丹停止武装斗争,换取一定的自治权,17年内战导致至少50万人丧生(仅1/5是武装人员),上百万人流离失所。

权力逐渐巩固的尼迈里开始重新强化对南苏丹的控制,引起南方强烈不满。上世纪80年代,位于穆格莱德(Muglad)盆地的阿布耶伊地区(Abyei)发现大型石油蕴藏,这一地区恰位于北苏丹的南科尔多瓦省和南苏丹的北加扎勒河省之间,居民则大多为黑人丁卡族,《亚的斯亚贝巴协定》曾规定,阿布耶伊地区举行单独的全民公决,自行选择究竟加入北方或南方,但这一公决始终未曾进行,石油资源的发现让双方的分歧即刻白热化,1983年,第二次苏丹内战爆发,南苏丹成立了“苏丹人民解放运动”(SPLM)和“苏丹人民解放军”(SPLA),在原政府军上校加朗等率领下,和喀土穆政权进行了长达11年的血战。

加朗具有卓越的军事和外交才能,他一方面强调“社会主义”,争取到埃塞俄比亚门格斯图政权支持,另一方面强调“人权自由”,争取到来自美国和西方的一些帮助,和喀土穆政府军战成僵持。1989年,巴希尔(Omar Hasan Ahmad al-Bashir)通过军事政变掌握北方政权,试图以政治攻势为主,瓦解南方的抵抗。他一方面在1991年挑动SPLM分裂,马查尔(Riek Machar)等以“反对加朗独裁”为口实成立“苏丹人民解放军-纳西尔派(SPLA-Nasir)”,向SPLA发起进攻,另一方面挑唆乌干达境内的异端宗教团体“圣灵抵抗军”(LRA)骚扰SPLA后方,但SPLA在一些西方国家和非政府组织的援助下逐渐稳住阵脚,而“纳西尔派”听命于喀土穆的真面目也很快暴露,并失去了群众基础,1993年,元气大伤的纳西尔派改名“苏丹人民联合解放军”(SPLA-United),后来和其它南部小派别合并,先后改称“南方独立运动/南方独立军”(SSIM/SSIA)和“联合民主救国阵线”(UDSF),在南方的影响力呈衰退状态。

漫长的内战让南北方都付出巨大代价,这场内战是二战后平民死亡人数最多的战争,11年的战火导致190万平民死亡,400万人流离失所。

惨痛的代价令南北方主要领导人巴希尔和加朗都产生了和平解决争端的意愿,2005年1月9日,经过反复讨价还价,喀土穆政府和SPLA达成和平协定,给予南苏丹高度自治权,并承诺在2011年1月9日举行南苏丹全民公决,全体南苏丹选民可以投票决定南苏丹的前途和命运,是独立还是继续高度自治。而争议的焦点——阿布耶伊地区,则单独举行一次公决,选择究竟加入南方或北方。

此后南苏丹自治政府在朱巴(Juba)成立,南北方大体实现了和平,南苏丹获得喀土穆政权副总统和1/3内阁席位。但由于加朗在和平协定签署当年因飞机失事遇难,加上双方摩擦不断,2007年10月11日,南苏丹全体阁员退出喀土穆政府,尽管此后冲突时有发生,双方仍大体维持了和平协议的基本精神。

虽然最终结果尚未公布,但从目前形势判断,苏丹南北方虽最终未能“好合”,但也许可以实现“好散”。

和平的曙光或问题的开始

国际社会曾对公投能否按时举行忧心忡忡,并竭尽所能施加影响,确保公投如期举行,如今公投总算平稳,“好合好散”的气氛成为苏丹全境的主流共识,一些人因此产生了乐观情绪,如非盟南苏丹问题高级小组负责人、前南非总统姆贝基就对公投结果表示乐观,并认为苏丹内战的根源是“北苏丹和南苏丹长期的不平等”,认为公投后双方必须“重新定义彼此关系”,才能消除暴力,和睦相处。一些国际评论员更援引南苏丹外交官约翰.杜库的话,认为之所以会有南苏丹问题,“正是因为统一”,因为历史上南北苏丹并非一个统一国家,强行“统一”只能引发暴力,如果公投选择分治,和平就会自然到来,一切问题将不再成为问题。

然而大多数观察家并不敢如此乐观。诚如肯尼亚《星期日民族报》的文章所称,公投仅仅是问题的开始,而非结束。

巴希尔政权之所以允许公投和南苏丹独立,并非心甘情愿,而是形势所逼,许多舆论都指出,他是迫于国际压力,以及“只要尊重公投结果,就考虑取消国际制裁和逮捕令,追加国际援助”的“胡萝卜加大棒”才勉强接受,但目前国际社会对苏丹和他本人的一系列制裁,大多因为达尔富尔问题所致,南苏丹问题的圆满解决未必能换来他所期望的结果,一旦如此,事态可能会出现反复。

南苏丹独立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当地人对石油收益分配的不满,认为南方出口石油,北方却获得利益,而公投的前提就是双方重新商讨石油收益分配比例,这项工作既艰难又充满风险,诚如英国“卫报”所指出的“石油会燃烧”,一旦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南北苏丹对盛产石油的阿布耶伊地区存在争议,此次公投,该地区会自行投票选择加入南方或北方,正如前文所述,这里也是公投前后出现冲突、争吵和流血最多、最频繁的地区,并多次引发南北方的互相指责,倘措置不当,这里很可能成为摩擦和冲突的“火药桶”。

目前南方的石油都通过管道,经北方的苏丹港出口,炼油设施也大多在北方,这些也是北方追求更多石油收益分配比例的底气,然而比北方更穷、更需要石油收入的南方,显然对此并不满意,并一直着手摆脱这一受制于人的状态。据世行苏丹局代局长巴农(Ian Bannon)披露,2009年南苏丹石油收入已达70亿美元,而同期喀土穆政权所宣布的2009年度苏丹石油收益却显示,全苏丹为25亿美元,其中喀土穆获得14亿,分配给南苏丹11亿,另支付历年积欠3.5亿,这一收入比2009年锐减了60%,可见在石油问题上,早在公投之前就已出现“两本账”的隐患,一旦南方独立,南北方争议将更加突出。不但如此,南苏丹当局正积极筹划在国际援助下修建从南方通往肯尼亚蒙巴萨港的输油管线,一旦修通启用,很可能谋求在石油问题上的南北“脱钩”,届时新的矛盾又将酝酿。

此外,尼罗河水源分配等问题,历来是南北苏丹的“老大难热点”,却很少引起国际关注,一旦公决结束,国际监督减弱,同样可能成为冲突的导火索。

和富庶的北苏丹相比,南苏丹十分贫穷落后,基础设施匮乏,相当于法国面积的领土上居然只有38公里铺设路面的公路,只有2%的苏丹人有小学文化程度,文盲率高达85%,许多非洲媒体都担心,即将诞生的将是非洲这个最贫穷大洲的最贫穷国家。一些观察家指出,朱巴政府和喀土穆政府一样,同样存在专制、腐败、官僚主义等问题,如今南北统一,他们可以将贫穷的根源归咎于北方,但一旦独立,南苏丹人民将势必把一切责任归咎于朱巴政府,届时南苏丹这个既没有主体民族、又没有主体宗教的年轻实体,或许会面临内部冲突的危险。

国际社会会怎么办

诚如美国媒体所坦言,南苏丹公决之所以能有惊无险,平稳完成,关键就在于这是二战后极为罕见的、各大国立场高度协调一致的热点问题。

美、英、法等国在第二次苏丹内战期间曾支持南苏丹,和英国渊源深厚的肯尼亚,成为南苏丹重要的出海口和外援输入通道。战后为确保喀土穆方面同意按时公投,美、英、法等国微调了对喀土穆政权和巴希尔的态度,《华盛顿邮报》在公投前夕就曾报道称,奥巴马曾表示,一旦喀土穆政权确保公投平稳顺利举行,美国将设法取消国际法庭针对巴希尔的逮捕令,将苏丹从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中取消,而西方各国也将放松对苏丹的制裁措施。

非洲联盟和非洲各国、尤其苏丹的邻国,曾积极参与了内战协调和公决的推动、监督,埃塞俄比亚和肯尼亚先后成为两次内战的“终点站”,而南非则成为公决的“主推手”。

一旦南北分治,国际社会将乐观其成,南北苏丹和国际社会的关系,都将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问题并非不存在。

苏丹的邻国乍得政局不稳,割据的军阀势力常常越境在南北苏丹活动,并时而介入南北苏丹内部的部族冲突,给当地局势增添了不安定因素;乌干达境内的“圣灵抵抗军”早已是举世公认的邪教暴力组织,内战期间这支邪教武装曾在巴希尔的挑唆下骚扰过南苏丹,如今仍然是南苏丹的重大威胁,许多非洲当地观察家都认为,“圣灵抵抗军”问题,可能成为南北苏丹间,及南苏丹与乌干达间的重大隐患;此外,与南苏丹关系最好的邻国肯尼亚,境内的部族矛盾也常和南苏丹各相关部族纠缠不清,如果得不到重视、解决,很可能影响南苏丹和这个出海口国家的关系,并进而影响南北苏丹未来关系的走向。

尽管在公投前达成“君子协定”,但美国和西方对巴希尔的观感并不会因此好转。荷兰广播公司1月19日就指出,美欧各国一定会推动南苏丹加入《罗马公约》和国际刑事法庭,一旦如此,南苏丹就有义务在巴希尔来访时将他逮捕,并引渡到海牙国际法庭受审。去年12月走访南苏丹的前美国总统卡特指出,一旦南苏丹加入国际法庭,南北苏丹的关系势必急转之下,两国将相互猜疑、指责,很难做到平和相处。

公投和分治对中国有何影响?

2008年9月2日,中国驻朱巴总领馆开馆,次年10月24日,领事签证业务揭牌,中国政府和南苏丹自治政府的关系得到稳步发展,中国在援建学校、水电站、公路,引导中国企业对当地投资,发展双边贸易等方面,已着手展开工作,南苏丹的石油不论通过哪一个出海口出口,最重要的买家之一仍然是中国,预计南苏丹公决的结果,将不会影响中国与喀土穆、朱巴两方面的良好关系。

南苏丹公投只是艰苦工作的开始,而绝非结束,公投不能包治百病,更不会带来“必然的和平”,南北苏丹和国际社会必须共同努力,避免两个苏丹、尤其南苏丹成为“失败国家”,并心平气和、公平合理地协商好、处理好石油利益分配、水源和领土纠纷,惟如此,才能合则好合,散则好散,才能真正实现和平共处,共同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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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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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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