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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华人“入籍”:究竟是怎么回事?

 

3月11日,缅甸联邦入境事务处发布声明,宣布将授予居住在缅甸掸邦北部贵概乡大勐稳地区的约6万中国血统民族“完全国民权”,这一消息在3月25日由即将卸任的缅甸吴登盛巩固与发展党(USDP)政府正式承认。这一消息被一些国内传媒和评论人称作“缅甸华人放弃汉族‘入籍’缅甸”,甚至有评论其“不要祖宗”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首先,所谓“集体入籍”的说法是根本错误的——这6万勐稳华裔本来就是缅甸公民。

这6万有中国血统的大勐稳居民,是明末从中国境内迁徙而来的,世代居住在贵概乡已有300多年,他们从法律意义上都是缅甸公民,其中大多数人甚至从未离开过缅甸国土,当然也谈不上“入籍”或“不要祖宗”的问题。所谓“改变”,是指在缅甸联邦政府的公民身份登记中,这部分有中国血统的人的族裔划分由“勐稳华裔”(Mong Wong Chinese)改为“勐稳缅甸人”(Mong Wong Burman),同时其国民身份证的颜色由原先的白色变为粉红色。

根据缅甸军政府1982年所通过的《公民法》,缅甸公民被按照族裔划分为三六九等,他们出国时都持有相同的缅甸护照,从这点上讲,他们都是缅甸公民,或广义上的“缅甸人”。

但缅甸联邦自独立起就沿袭英国殖民时代“分而治之”的传统,实行“内外有别”的政策,这种政策在军政府时期得到进一步强化,公民的权利、地位并不看“外用品”——公民护照,而是看“内用品”——国民身份证。

在1982年《公民法》规定下,“缅甸人”(这里指狭义上的“缅甸人”)持有被俗称“红卡”的粉红色身份证,享有最高的政治权利,而其它族裔则持有粉红以外不同颜色的身份证,其公民权也受到相应“缩水”。这种“缅甸人”和“非缅甸人”身份的区别并非完全看血统,也掺杂其它因素考量,一般而言,居住在“缅甸本土”(即被称作“省”的九个行政区)的缅甸公民、包括一些散居的非缅族缅甸公民,比较容易获得“红卡”,而居住在“九省”以外的缅甸“九邦”,以大分散、小聚居形式出现的非缅族,即便在缅甸土生土长几百年,也常常只能拿到“杂色卡”——当然,这些持“杂色卡”的“打折缅甸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打折”好歹被承认为“缅甸公民”,较诸罗兴亚人、缅甸印度人等同样居住当地数百年、却连缅甸公民身份都不被承认者,地位还是胜出一筹的。

勐稳华裔长期以来就和缅甸军政府、情报机构密切合作,勐稳华裔民兵领袖王国达(缅甸名敏伦Myint Lwin)所率民兵更是掸邦公认最亲缅甸军方的地方武装,早在1998年,丹瑞政府就以勐稳华裔“一贯和联邦密切合作”为由,承认勐稳华裔是“缅甸人的一个支系”,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这种承认并未伴随着身份证颜色的改变(也即公民权权限的改变),对此王国达及其亲信曾多次公开表示不满。

此次缅甸亲军方政府抢在卸任前作此宣布,其用意被普遍认为是意在树立“亲联邦者得利、继续谋求自治者不得利”榜样,同时在离心倾向强烈、支持民盟和地方政党势力强大的掸邦“掺沙子”,一些国内传媒和评论人据此认为,这是“左右逢源”的一步妙棋。

但类似评论在缅甸媒体、网站上却很少看到。亲民盟或掸邦民主党等地方性政党的人士普遍对亲军方政府将“许多都不会说缅甸语”的勐稳华裔划为“缅甸人”,却对当地更多、更具代表性且有更多缅甸文化元素的部族仍视作“杂色”表示不满,而贵概乡周边其它一些少数族裔则对联邦政府未和当地各族裔充分商量就单方面作出这种厚此薄彼决定啧有烦言,认为意在牵制、分化当地少数民族,并为USDP拉选票。

如前缅甸民族院(上院)议员、当地最大少数民族之一掸族人、掸族民主党(SNDP)领导人之一赛貌亭(Sai Maung Tin)就表示,亲军方政府在卸任前做这样的动作“会引发更多混乱和争议”,而掸邦民族党(TNP)邦议员、德昂族人爱慕(Aik Moon)也指出,让看上去更“不像缅甸人”的勐稳华裔获得“红卡”,却不将同样待遇授予当地更大民族掸族、德昂族、景颇族等,是“令人费解”的。

说到这里该谈谈勐稳华裔是否“不要祖宗”了

就勐稳华裔而言,他们在法律上本就被登记为“勐稳族”,而非“汉族”(按照缅甸的登记法,“汉族”或“华人”的法律概念只存在于“九省)”,从“华裔”变更为“缅甸人”仅仅意味着“人等”的改变,而非必须放弃自身血统或生活习惯(如前所述,倘如此应该在1998年就改变了),这和2008年6月南非政府承认南非华裔为“黑人”是类似的概念——南非华裔做了“黑人”后仍然是华裔,只不过在公民权上可以享受和黑人一样的待遇了而已。这在实行族裔区别对待的国家,是一种趋利避害、无可厚非的生存方式,斥之为“不要祖宗”可谓莫名其妙。

但缅甸政治局势目前进入强烈变化的时期,一方面军方仍掌握许多重要权力,另一方面民盟成为执政党,而“九邦”中许多地方、少数民族政治势力和民盟存在政治同盟关系,却和军方对立,勐稳华裔为数仅200的地方武装、为数仅6万“亦华亦缅、不华不缅”的民众,在这样的“局部小气候”中继续抱住军方这朵明日黄花,是否是最明智的选择?

在掸邦这个民族混杂、地方割据势力盘根错节的地区制造“国民身份小气候”,在政权更迭前的刹那恐怕很难被认为是“有利于各方”的:对掸邦其它少数族裔、割据势力,这等于在自己卧榻之侧安下一根楔子;对人数仅6万、过去半个多世纪一直和周边部族关系紧张的勐稳“缅甸人”而言,那张刺眼的“红卡”宛如三岁儿童持黄金过闹市,倘处理不好,就可能演变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悲剧,这对包括缅甸联邦和各族裔在内的任何一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必须认识到,按族裔划分阶层、并将自己国民分为三六九等,早已是与世界潮流相悖的、不合时宜的陋政(何况如前所述,这种“族裔划分”本身,就有许多荒唐和自相矛盾之处),在缅甸政局剧变的当前,各方明智之士应共同致力于废除带有歧视色彩的、落后的1982《公民法》,废除缅甸国民身份证中“粉红色”和“杂色”之分,让所有持有缅甸护照的缅甸公民,都享有平等的“100%”公民权。至于某些“中国好声音”有意无意的“误读”,还是省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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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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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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