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哈的破局：从以邻为壑到“以壑为邻”

全球油价直至2014年年中还维持在115美元/桶的位置上，当时很少有人想到它会跌破100美元/桶的大关。

然而2015年全年油价都在暴跌，至2016年1月，已跌到27美元/桶的低位，以至于当时即便公认对未来油价走势较乐观的巴克莱也悄然修正预测中的油价反弹高点，从56-60美元“缩水”至37美元/桶。

不过随着18个欧佩克和非欧佩克产油国终于同意在多哈会面，同意努力去达成一项石油稳产保价（在2016年10月前将石油产量稳定在1月水平）的协议，3-4月油价终于开始出现一波“像样”的反弹，先是收复并站稳40美元/桶大关，进而直逼50美元/桶的近期高位。多哈会议前不论OPEC盟主沙特、此次危机的“关键角色”伊朗，还是最大非OPEC产油国俄罗斯，都不断释放“无论如何要达成协议”的信号，撩足了各方的热情和胃口。

然而正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4月17日，多哈谈判“破局”了，与会的“18路诸侯”非但未能达成限产保价的明确协议，反倒对外界明确了“限产保价暂时没戏”的态度和前景，这也导致热热闹闹的油价大反弹虎头蛇尾，大有再度掉头向下之势。

这并不奇怪。

尽管Petromatrix分析师雅各布（Olivier Jakob）认为沙特的出尔反尔会惹恼一心“冻产”的俄罗斯，以及“其它OPEC和海湾国家”，但对于沙特副王储萨勒曼（Deputy Crown Prince Mohammad bin Salman,）和“沙特石油政策关键人物”——石油大臣纳伊米(Ali Al-Naimi)而言，账却不是这么算的：由于伊朗因核危机遭受制裁、禁运，这个原本世界第二大石油出口国在OPEC里的产量配额和全球市场份额被沙特等国瓜分，如今伊朗核协议已经达成，沙特等国“阻击”未果，因制裁、禁运对方而获得的“胜利果实”大有得而复失之可能，对沙特及其王室而言，石油利益是其生命线，自然要力争到底——而力争的唯一方法，自然是“伊朗不同意限产我就不退让”。

然而伊朗又怎可能同意？

被制裁多年、百废待兴的伊朗，各行各业、方方面面都在等米下锅，而唯一有可能提供稳定、丰富财源的只有石油出口，可以说，如今50-100万桶/天的出口量对昔日的世界第二大石油出口国而言，非但是“小意思”而且根本“吃不饱”。如果同意沙特的“同步对等限产”，等于逼着伊朗这个被饿瘦了的“前胖子”和沙特这个“营养过剩者”一起减肥，更等于承认自己在被制裁、禁运期间遭攘夺的OPEC石油产量份额，以及在此期间被抢走的出口市场，是无可挽回的既成事实。显然，于情于理，伊朗都不可能真的接受这样一个近乎“自杀”的妥协方案。

更关键在于，沙特“任性得起”。

沙特拥有全球25%的石油储量、85%的空闲产能，长期扮演着“石油蓄峰水库”的角色，且其石油生产成本在几乎所有产油国中是最低的，2015年沙特日原油产量达到30年以来最高的1020万桶，是导致油价暴跌“供”的一方最主要的“注水者”，尽管，尽管如JADWA投资公司所言，油价下跌导致沙特石油出口收入减少45%和赤字膨胀，迫使其在2016年度预算中削减了70亿美元燃油补贴，但正如花旗分析师莫尔斯（Ed Morse）曾分析的，沙特受损、其它产油国受损更大，而主要对手伊朗是“耗不起”的。

一些分析家曾认为，低油价不符合美国利益，尤其会严重影响美国页岩油等产业的发展，因此后者会施加影响，迫使沙特就范。

但事实上由于期油市场是杠杆率最高的投资市场之一，而美国在这方面的优势十分明显，通过杠杆对冲，低油价的风险在很大程度上可释放和转嫁。不仅如此，美国即便想插手，实际上也存在很大困难：其对伊朗石油决策的影响力微乎其微，而通过低油价压抑页岩油等“抢饭碗”的未来产业，同样是沙特“一箭双雕”的如意算盘。

对近年来越来越依赖“石油美元”的俄罗斯而言，“冻产”的意义不言而喻，但俄一味想通过“冻产”保价，以维护自身利益，却并没打算认真考虑沙特、伊朗这两个石油价格危机中真正“主角”的利益平衡，诚如俄能源部长诺瓦克（Alexander Novak)所言，多哈谈判破局会加剧市场不平衡，但对杀红了眼、摆出“你不退我也绝不退”的沙特和伊朗而言，这又怎样？如今的市场在两位“主角”看来，不也同样是“不平衡”的么？

关键在于，参加多哈会议的“18路诸侯”中，真正将“限产保价”放在“不惜一切抢占份额”之上的，要么是俄罗斯这样的非OPEC国，要么是委内瑞拉等OPEC外围国家，沙特、伊朗等核心国家的思维逻辑都是正好倒过来的——且沙特也绝非如Petromatrix分析师雅各布所言，会因其顽固立场得罪“其它海湾国家”：“海合会”其它5国和沙特利益一致，注定会同进退，而另一个重要海湾国家伊拉克则早在1月就摆出一副“不怕混战”的姿态（当月拿出增产8%至363万桶/天的计划）。

事实上不应只把目光盯着多哈、OPEC和“18路诸侯”，它们只是石油平衡中“供”的一端，而导致当前石油供需不平衡的另一大要素——需求不足，却绝非“18路诸侯”所能左右。从日前IMF相关预测可知，全球经济走势并不明朗，中国形势虽趋稳定，美国数据却又出现反复，这种局面下，即便此次真的在多哈达成一纸协定，也很可能出现口血未干、签字国就因争夺越来越少的出口机会，而争先恐后“毁诺违约”的戏剧性场景。

一些分析家将多哈谈判的破裂主因归结于海湾地缘政治矛盾，归结于沙特和伊朗间缺乏政治互信，归结于“18路诸侯”中普遍存在的“以邻为壑”情结，这都不乏道理，但更关键的问题，是整个石油市场如今已到了“以壑为邻”的微妙时机，面对共同的危机，“诸侯”们不得不把“保存自己”放在一切考量的首位——哪怕抱团下坠，也要确保自己是最上层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