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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5.31”不是“11.20”

 

5月31日白天,联合国马里多层面综合稳定特派团(Minusma,下简称“马里综稳团”)驻马里中部加奥的蓝盔兵营地接连遭到两次自杀性汽车炸弹袭击,导致4人死亡,数十人人受伤。其中遇难者中有1名中国维和部队士兵(申亮亮)、1名法国非军籍安保专家,两名马里当地保安,受伤者中包括4名中国维和部队士兵(其中两名重伤)、10多名各国维和人员,以及许多马里当地人。

事发后,“基地”系统、源出于北非国家阿尔及利亚的恐怖组织“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AQIM)宣布对事件负责,但强调“袭击由贝尔穆赫塔尔(Mokhtar Belmokhtar)及其‘穆拉比通’(Al-Mourabitoune)团队实际实行”。贝尔穆赫塔尔是阿尔及利亚人,原为AQIM高层骨干和其旗下最精锐的武装团伙“哈立德.阿布.阿巴斯旅” (brigade Khaled Abou Abbas)负责人,2012年底在马里北部与AQIM分赃不均导致拆伙,另立以自己名字为旗号的恐怖组织,但仍效忠“基地”并与AQIM保持盟友关系,“穆拉比通”则是这个新恐怖团伙内专事爆炸、袭击的军事组织。

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马里并非一个很熟悉的国家;但对于贝尔穆赫塔尔和穆拉比通则绝不应陌生——尽管申亮亮是首位在马里捐躯的维和战士,但他并非首位在马里死于恐怖袭击的中国公民,去年11月20日,一伙歹徒袭击了马里首都巴马科的重要政治、经济活动中心丽笙酒店,因公出差的中国铁建国际集团副总经理王选尚,中国铁建国际集团西非公司总经理常学辉3名中国国企高管当时正在酒店办理公务,结果不幸以身殉职,那便是震惊世界的马里“11.30”恐怖袭击,而那次袭击的策划和实施者不是别人,同样是贝尔穆赫塔尔和他的穆拉比通。

旧恨未平,又添新仇,对国人所造成的刺激可想而知。一些人悲愤之余,埋怨中国驻当地维和部队“不是有枪么,为什么不主动出击”;有人将马里南方的班巴拉等民族和北方的图阿雷格等民族对立看待,称“前者是好人,后者是坏人”,主张打一派拉一派;更有甚者,主张“先在当地杀一批人立威”,认为惟如此才能确保中国在当地企业、个人的安全。

对此种种意见置评之前,首先必须把“5.31”和“11.20”中中国公民牺牲的性质区别开来。

“5.31”和“11.20”虽然都是由同一伙歹徒发动的恐怖袭击,也都造成了中国公民的伤亡,但性质是有明显区别的:前者是一次“准军事行动”,所针对的目标是联合国马里综稳团及其蓝盔兵部队,中国军人是作为蓝盔兵的组成部分在马里执行维和任务的,中国军人的伤亡,也是联合国蓝盔兵马里综稳行动伤亡的一部分。据不完全统计,自2013年7月维和行动开始至今,仅Minusma的蓝盔兵就付出107人牺牲(其中74人死于暴力),其中刚刚过去的5月,共有14名联合国和西非维和官兵、3名联合国平民工作人员遇难,5月的最后3天更是平均每天牺牲3名维和士兵;后者则是针对平民目标的“纯恐怖袭击”,遇难的3位同胞是以中国企业代表和中国旅客身份遇害的。

对于“5.31”这类性质、由恐怖袭击威胁所带来的中国维和军人或其它维和人员人身危险,中国政府作为联合国的一分子和马里综稳行动的参与者,是无权独立采取行动的。

联合国维和部队是“维和”的部队,其使命是维护而非“打造”和平,既是军事队,更是政治队,在维和过程中必须频繁、密切地与维和地区及当地民众接触,以争取民心、巩固和平局面,更必须谨慎使用武力,以免被一心破坏和平的组织所利用。正如一位笔者熟识的马里籍老维和军官所言,由于蓝盔兵的特殊使命,这支军队虽然全副武装,却不能随心所欲地施展武力,甚至因为争取民心、增加社会安定感的政治需要,也不能像普通军队那样深沟高垒,闭门自守,而必须“亲民”,这在无形中增大了维和士兵的危险系数,正因如此,蓝盔兵才会在历次维和使命中伤亡惨重,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格外值得尊敬和缅怀。

“基地系”恐怖组织之所以在马里“扎堆”且阴魂不散,是因为马里位于非洲乃至世界“恐怖版图”的十字路口,马里为“基地系”盘踞,自大西洋至阿富汗、地中海至几内亚湾的庞大恐怖地带就会畅通无阻。反之,维持马里的和平、稳定、统一和繁荣,就可以让“恐怖版图”支离破碎,令“恐怖全球帝国”元气大伤,从而在战略层面极大减少恐怖袭击的发生率和破坏率。

正因如此,马里综稳团也好,作为联合国马里综稳行动参与者的中国官兵也好,保护自己、消灭敌人最有力的后续行动,就是力保马里和平、稳定,圆满完成维和行动,彻底击破恐怖主义的企图,惟如此,烈士的鲜血和生命才没有白白付出。当然,具体的安全防范措施也应改进,但只能在联合国马里综稳团的领导下、在整个联合国马里综稳行动框架下完成。

至于“11.20”类的牺牲和危险,所针对的是中国平民目标,对于这类危险是可以在遵守当地法律前提下,采取主动行动去规避和防范的。

所谓“规避”,就是避免在形势不稳定、情况不明朗的时候,在危险地区冒险进行大规模的活动和投入;所谓“防范”,就是通过各种有效手段,减少乃至避免恐怖袭击的风险。

具体说,就是要“耳聪、目明、心活、腿快”,认真做好预研“功课”,谨慎作出重大决策,尤其应积极发展在当地的各种人脉,以笔者在非洲(包括马里)多年工作、生活经验体会,当地三教九流的“朋友”是必不可少的,他们是最灵敏的风险“传感器”,有这样一批“传感器”,可以规避相当大一部分可能的风险于未然,构建各种“防火墙”也会具备更多的便利条件。

那么,“硬手段”,比如通过关系聘请当地军警保护,雇佣商业安保公司,甚至“更进一步的手段”是否可取?这些措施当然是一种可能的选择,在应对一般治安问题时也行之有效,但对付穷凶极恶的有组织恐怖袭击就未必十分有效,有时甚至反倒会因为“目标太大”而惹火上身。笔者21世纪初在阿尔及利亚某建筑项目工作时,该项目就通过阿尔及利亚住房部申请了宪兵保护,结果反倒因此成了专门袭击军警的恐怖组织“萨拉斯呼声与战斗宣教团”(GSPC)的眼中钉,先后进行过多次袭击,幸无同胞伤亡(但项目所在地的“钉子户”因男主人为警察,在一次袭击中遭到“灭门”),对此必须斟酌平衡,慎重决策。

至于“立威”则是荒诞可笑到“无厘头”的馊主意:如前所述,马里南方为班巴拉等黑人部族,他们对原教旨和恐怖活动不感兴趣,对中国态度普遍友好;北方有柏柏尔血统的图阿雷格人历史上和南方人有绵亘一两千年的积怨,独立几十年来也矛盾重重,因此一度将血缘相近的AQIM等外国原教旨武装引为奥援,一度令马里一分为二。但外国原教旨恐怖分子一旦得势便得意忘形,在占领区大搞恐怖高压统治,他们攘夺当地人权力(2012年4月恐怖势力在在廷巴克图举行所谓“阿訇大会”,会上以主人自居、出面招待各国“圣战兄弟”的所谓“三巨头”竟然没有一个是马里人),更作威作福(强推沙里亚法、毁灭当地人引以为自豪的古代文明遗迹、毁灭当地人先祖陵寝),最终令后悔莫及的阿扎瓦德分离势力和“基地系”一拍两散,转而与政府和国际社会谋求政治解决分歧,而当地的图阿雷格人则同样是恐怖主义的牺牲品、受害者,他们在历史上曾参与创造了举世闻名的廷巴克图文明,更是脍炙人口的“去寻找知识吧,哪怕远在中国”谚语的发源地。该国上世纪60年代独立后,中国曾给予大力支持、帮助,许多援外中国军民深入当地乡村、社区,留下了积极正面的印象,我们这些曾在马里经营、生活的中国人,都曾不同程度得益于“前人栽树”。

在这样的氛围、背景下将某些部族归为好人,另一些部族归为坏人,甚或不分青红皂白去“立威”,其结果,只能让中国几十年在当地培育的友好、亲切土壤荡然无存,在部族主义盛行的非洲非但不能消除安全隐患,相反,却会把更多当地势力莫名其妙地推到敌对、仇恨的阵营中,让成千上万在马里辛勤工作的中国同胞,和数以百计在当地合法经营的中资企业,无辜地成为众矢之的。笔者近日和一些仍在马里经营的老朋友谈及此事,他们无不忧心忡忡。

《笑傲江湖》开头,福威镖局的林震南谆谆告诫儿子林平之,说镖局之所以兴旺,八九成靠的是“面子”,如果一味靠打,早就赔本关门了。林震南在这部书中虽然武功低微,却是搞“跨区域商业经营”的一等一高手,他的这番话中逻辑也适用于“11.30”类风险的管控——必须有充分的防范和安保手段,但情报、关系、人脉和自己的判断力,则是更加重要的“自卫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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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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