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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巴克图:学术之都的忘却和忆起

 

近日,英国国家图书馆举办了“西非:字..声(West Africa:Word,Symbole,Song)”展览,向“英语区”和全世界爱好学术、关注古代文明的人们,展示了一座身处撒哈拉大漠身处、不久前刚刚从可怕战乱中摆脱出来的学术名称——马里廷巴克图富饶的文化遗产。

德国著名哲学家黑格尔曾经对欧洲以外的文明、学术给予极低的评价,比如他曾经抨击中国古代哲学和文化是“对个性的疏忽和摧残”,指责这种摧残将造成“中国人极大的不道德和习惯说谎”,甚至把中国文化贬低“为世界文化中的最低级文化”,而对于在他看来更“低级”的非洲文化、学术和知识,他在《历史哲学》讲稿中给予了更低下的评价,认为非洲“并非一个历史的大陆,既未显示出变化,也未显示出发展”——很显然,如果说他斥中国文化为“最低级的文化”,那么非洲文化在他眼中,恐怕连文化都算不上吧。

曾有一位战后欧洲哲学家指出,包括赫尔德、黑格尔和马克思等人在内,一些1819世纪欧洲哲学家对欧洲以外文化、学术和知识的“差评”,在很大程度上并非源于他们对这些地方学术、文化和知识的充分了解和深入分析,而是建立在对其“充分不了解”和先入为主偏见基础上的错误阐发。如果说,对遥远的中国产生如此偏见和知识匮乏,尚且情有可原的话,那么将非洲也排斥在“文化”之外则更不可原谅——因为如今僻处沙漠深处的廷巴克图,曾经在整个“旧大陆”绽放出夺目的文化和学术光芒。

 

廷巴克图:文化的起源

 

廷巴克图(Timbuktu)位于北撒哈拉沙漠南缘,西非著名大河尼日尔河中游北岸,按照西非古代游牧民族浪漫的说法,撒哈拉不是沙漠,而是“陆海”,廷巴克图便恰在这“陆海”的中央。10世纪时,这里还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不知何时,一些过路的游牧人或行商在这里开凿了一口甘泉水井,后来,一个名叫布克图的妇人移居于此,以为南来北往的旅客提供食宿和方便为生。由于布克图为人忠厚,经常往来于此的北非游牧民族图阿雷格人经常和她打交道,每次南下贸易,返回时如财物过重,总会寄存在布克图这里,当他们回到北非家乡,别人问起财物,他们总会说“丁布克图”(在布克图家里),久而久之,便演变成“廷巴克图”的地名。

由于廷巴克图水草便利,交通方便,图阿雷格人开始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地经行这里。这些白皮肤的游牧人渐渐发现,有一种生意比放羊更赚钱,那就是贩盐:把北非的盐板用骆驼驮运到廷巴克图,再沿尼日尔河南下,贩运到豪萨人、富拉尼人居住区,可以卖到和黄金一样的价钱;如果再通过同样以经商著称的富拉尼人,将贩盐的收入换成当地盛产、且价格极其低廉的象牙、黄金,运回北非,再贩到西亚、欧洲,那简直是一本万利了,要知道,在豪萨-富拉尼聚居区,一磅盐板可以换一磅沙金。

愈益频繁的交易使得图阿雷格人越来越感到廷巴克图的重要:这里往北可以通行驼队,往南则可借尼日尔河舟楫之力和西非黑人区通商,甚至可以直达几内亚湾沿岸的几个富庶黑人邦国,正是天造地设的水陆商埠。1087年,图阿雷格人以水井为中心,建立了最早的廷巴克图城镇,据说当时人口还不足200

13世纪前,廷巴克图被西非强国加纳统治并课以重税。1240年,马里王国国王松迪亚塔(Sundiata Keita)攻灭加纳,廷巴克图成为自治城邦。由于马里王室觊觎廷巴克图的商埠和贸易、文化枢纽地位,廷巴克图则希望借助马里,打开面向南方黑人世界的商路,1324年,马里国王曼萨.穆萨(Mansa Musa)以商贸特许权作为交换,取得了廷巴克图的统治权。

 

两次朝圣和文化之都

 

1325年,急于打通通往“旧世界”商路、获得先进文化知识并提升国家和王室威望的曼萨.穆萨从廷巴克图出发前往麦加,举行了历史上著名的“黄金朝圣”。

国王的朝圣之旅率领了一支庞大的、包括朝臣、军人、妻妾、奴隶在内的扈从人马,号称6万,据时人记载至少也有8000人,随行有驮金骆驼80-100峰,每峰携带黄金300;贴身奴仆500名,每人携带黄金6。皇帝所过之处出手豪阔挥金似土,对宗教圣地不吝捐赠,对巧匠学者重金延揽,据说由于其在开罗的大采购,当地金价竟下跌了12%

“从廷巴克图来的马里皇帝”这次耗费巨大的远行绝非劳民伤财的公款旅游,恰相反,它让马里帝国和廷巴克图昂首走入世界,整个穆斯林和基督教世界都在啧啧称赞这个陌生帝国的强盛,对神秘而富庶的廷巴克图产生浓厚兴趣,曼萨.穆萨一世回国时,大批商人、学者跟随而去,使得廷巴克图商业的繁盛,又上升到一个新高度。

跟随皇帝回到廷巴克图的还有一位信奉伊斯兰教的西方人:安塔路西亚建筑学家伊夏克.厄尔-图埃金(Ishak al-Tuedjin),皇帝命令他在廷巴克图设计建造城墙、王宫和清真寺,因为曼萨.穆萨一世决定,将廷巴克图定为帝国的陪都。

伊夏克设计的城墙周长5公里,是当年西非最大的城池,王宫规模恢宏,甚至超过首都尼阿尼宫殿的规制,以至于竣工后为平息旧贵族不满,皇帝敦请伊夏克又为尼阿尼设计了一座新朝堂。最值得廷巴克图人自豪的是津家里贝尔大清真寺(Djingareybe),这座以平顶、带墙堞,和金字塔状望楼的宏伟建筑,从此成为廷巴克图的标志。而撒哈拉以南非洲最古老的大学——桑科尔大学(Université de Sankoré)和西迪.牙亚希清真寺(Sidi Yahiya)也在这一时期诞生,并遵循了同样的建筑风格和样式,被称作“廷巴克图三大标志”。

怎样的风格和样式?

原来夏克并未因皇帝的慷慨而大兴土木,不论城墙或宫殿,他都使用了当地最便宜的建材:泥土。在建造中他借鉴了当地人的经验,在外墙留下许多突出的木桩,这样万一雨季泥土被冲刷,维修者只消攀上这些木桩,再刷上几层泥浆就能修复如初。正因为这一务实且巧妙的设计,这些看似弱不禁风的泥巴建筑却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至今廷巴克图城垣和津家里贝尔大清真寺等均保留了当年的风貌。

伊夏克的功绩得到马里皇帝的承认和赞赏,他被赠予黄金1.2万密斯卡尔(54公斤),衣锦荣归伊比利亚,被称为“最幸运的工匠”。

凭借廷巴克图的富庶和“黄金朝圣”带来的崇高威望,马里帝国开始大举扩张,很快将疆域扩展到北至撒哈拉北缘、南至热带雨林边缘、西至大西洋、东越乍得湖,据史学家记载,从廷巴克图向任何方向的帝国边界行走都需一年时间,北方的盐道、南方的黄金产区、东方的铜矿均在其掌握,廷巴克图作为帝国中心城市和最大商埠,也达到了第一个辉煌的巅峰,在城内的市场上不但能看到传统的北非、西非货物,欧洲的各种产品也琳琅满目。由于马里帝国汲取了加纳的教训,设立市场管理机构协调市场秩序,规定合理税率,并采取措施确保商道安全,极大促进了廷巴克图商业的繁荣。

由于廷巴克图的商业被当地贵族和皇室垄断,欧洲人很难深入,使得梦幻商都的名声不胫而走,1339年,欧洲地图家、西班牙马略卡人杜尔塞特(Angelino Dulcert)所绘制的世界地图《杜尔塞特航海图》(dulcert portolano)上,出现了马里帝国的版图,版图正中是廷巴克图,廷巴克图的上方,手持黄金权杖的曼萨.穆萨一世皇帝肃然正坐,气魄俨然,这幅地图恰如其分地反映出当时廷巴克图的显赫地位——世界最大国家之一马里的中心。

由于马里国王子嗣众多,几乎每次新帝即位都伴随着血腥和宫廷政变,国力迅速由盛而衰,部分图阿雷格人趁机不断尝试夺回廷巴克图,1433年他们攻陷廷巴克图并加以洗劫,焚毁了富丽堂皇的王宫,虽然马里不久就收复该城,但精疲力竭的皇帝却从此丧失了对这座昔日名城的兴趣。

15世纪,南方的黑人国家——桑海索尼王朝兴起,14691月,桑海国王阿里(Sunni Ali)攻陷廷巴克图,由于桑海两位先王阿里.科伦(Ali Kolon)和苏莱曼.纳尔(Sulayman Nar)都曾在马里帝国做过人质,并在廷巴克图受到当地学者的嗤笑和侮辱,阿里采取了激烈的“屠城”策略,以“廷巴克图包庇图阿雷格人”为口实,杀死了所有桑科尔大学的穆斯林学者。

1493年,桑海皇族穆罕默德(Askia Muhammad I)夺取王位,建立桑海阿斯基亚王朝,笃行伊斯兰教的穆罕默德重新对廷巴克图产生浓厚兴趣,虽然囿于传统势力,他并未迁都,但事实上却把廷巴克图当作了首都,他不仅修葺了桑科尔大学,还在149610月率步兵1000、骑兵500,携金币30万,亲赴麦加朝圣,重演了马里帝国的辉煌一幕,史称“第二次黄金朝圣”。

此时麦加贵族势力已衰,对远道而来桑海皇帝的慷慨和恭敬简直受宠若惊,立即授予其“台克鲁尔哈里发”的崇高称号,麦加统治者还特意向廷巴克图派遣了大使阿尔-萨克里(Al Saclar),这让桑海顺理成章成为西非穆斯林的盟主。归途中穆罕默德拜访了开罗阿尔-阿兹哈尔大学校长阿尔-苏玉蒂(al-Suyuti),听取了关于政府改革的建议,这让他博得尊贤好士的美名,此时奥斯曼土耳其兵锋肆虐中近东,许多厌倦兵革的学者纷纷南下,投奔梦幻之都廷巴克图。

由于桑海王室慷慨提供学术津贴和优厚待遇,许多学者从四面八方来到廷巴克图,如著有40多本法律史专著的桑海著名法学家艾哈迈德.巴巴(Ahmed Baba,收藏有古代手稿18000册的廷巴克图公共图书馆以他的名字命名)、《西非编年史》(Tarikh AL-fattash)作者穆罕默德.卡蒂(Muhammad Kati)和《非洲纪事》(Tarikh al-Sudan)作者、著名史学家阿卜杜拉赫曼.萨迪(Abdul-Rahman as-Sadi)等,他们的学术研究也手稿积累,让廷巴克图成为当时全世界屈指可数的学术中心,这些手稿更成为今天人们研究西非古代历史的第一手资料。

穆罕默德汲取了东西方的行政精髓,以廷巴克图为中心,构建了完善的行政体系,通过联姻和交易,将众多部族的王子、贵族吸引到廷巴克图留学,使得廷巴克图成为盛极一时的学术之都,“盐从北方来,金子从南方来,知识和学问,都得从廷巴克图来”,这句流传至今西非谚语,生动地描述了廷巴克图学术之盛,在全盛时期,廷巴克图号称有20万以上人口,所有街道都从津家里贝尔和桑科尔辐射,构成一个复杂的双中心道路网,在这些蛛网般密布的狭窄街巷深处,隐藏着十几所大学和120座图书馆,大学里不但教授古兰经,还有历史、天文甚至逻辑学,直到今天,“廷巴克图学”还和敦煌学一样,成为古代文献文化的显学。

学术的繁盛让廷巴克图的贸易名声显得黯然失色,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商埠地位的下降,恰相反,由于穆罕默德大力扩充版图,这里的商业更加繁荣。穆罕默德听从学者们的建议,统一了度量衡,设立市场巡视员打击欺行霸市,并开凿廷巴克图-卡巴拉运河以利灌溉,减少农业税,使得农产品的贸易也开始兴盛。穆罕默德还在廷巴克图发展纺织业,使得廷巴克图一度被道听途说的西方人誉为“撒哈拉的利物浦”。

 

桑科尔的辉煌

 

1528815,长子穆萨(Askiya Musa)发动政变,迫使穆罕默德退位,此后20多年里桑海宫廷政变不断,皇位屡次更迭,但每任皇帝都小心翼翼地呵护廷巴克图的辉煌。

15493月,阿斯基亚第六代皇帝达乌德(Askia Daoud)即位。此人勤于学问,励精图治,在位35年,每天早晨都要和一位学者进行学术探讨,并出资扩建廷巴克图津家里贝尔大清真寺、修建新的图书馆和大学,还修建了伊斯兰金库,在他的感染和鼓励下,廷巴克图学术之风更盛,许多年轻人不远千里求学于此,并在学成后以自己的才干向桑海宫廷求得进身之阶,廷巴克图的盛名达到了历史的最高点。

如前所述,廷巴克图文明的标志是三大清真寺,这“三大寺”各有特色。

今天的津家里贝尔是三大寺中唯一开放供游人参观的,但在历史上它却是廷巴克图保守学派的重镇,非但不接外客,连女眷也不得入内。如今供开放的是被政府接管改建的部分,而仍在运作的清真寺则仍恪守着“学术不出门”的世代传统。

桑科尔清真寺正相反,这里自建立以来就有开放的传统,也并不排斥女性入内。它曾是撒哈拉以南的最高学府,著名的科兰尼克.桑科尔大学,如今仍然是存活的学府。当年这里是整个黑非洲知识的中心,全盛时期拥有各国学生25000(如今的廷巴克图只有20000人口,而全盛时期也不过200000万多一点),分为3个等级(小学、中学、大学)和180多个分校,学科包括伊斯兰学、语言文学、历史学、地理学和天文学等当时流行的学科。

16世纪的桑海阿斯基亚时代是桑科尔大学的黄金时代,号称“天下学问皆出于此”,采用学院制、小班教学和辩论制,成为整个黑非洲学术的中心,并保存了欧洲、中东中世纪大量的珍贵史料,其著名学者包括艾哈迈德.巴巴、萨利赫.巴尔巴利(Salih al-Balb?l?)、阿比.阿卜杜拉赫(Abi 'Abdallah)、穆罕默德.阿吉特(Muhammad Aqit)等,该校颁发两种文凭(Igazat),分“通科”和“专科”两种,前者注明专业,证明毕业生在该专业具备合格知识和技能,可以从事相关工作,后者不注明专业,证明毕业生具备“一切可从桑科尔大学获得的知识”,只有拥有“通科”文凭的毕业生才有资格留校任教。

 

盛极必衰和浴火重生

 

达乌德死后桑海迅速衰落,1590-1593年遭到摩洛哥入侵,加上王室内部纷争不断,从此一蹶不振,廷巴克图的学者也被卷入政治纷争和战火而无心学问(如艾哈迈德.巴巴就因被宫廷内讧殃及而遭流放摩洛哥),“撒哈拉的阳光”黯淡了。

更致命的一击很快到来。出于对“梦幻之都”的向往,1788年和1824年,英国的“非洲协会”和法国的“地理协会”均公开征募探寻廷巴克图的冒险家,后者更悬赏1万金法郎,奖励首个进入廷巴克图的非穆斯林。18269月,苏格兰人莱恩(Gordon Laing )成功抵达,但很快被当地人杀死;两年后,法国人加利耶(René Caillié)化装为穆斯林潜入廷巴克图城并安全返回,获得了1万金法郎的奖金,从此廷巴克图大祸临头。

1894年,法国殖民军占领廷巴克图,并将之作为法属西非首府。然而此时的廷巴克图人口已不足1万,由于尼日尔河道南移,交通也十分不便,商业更趋衰弱,且由于法军的到达,许多西方文化掠夺者纷至沓来,大量珍贵的文献和卷宗被劫夺到境外,还有一些被当地学者埋藏起来,并随着这些学者的去世而销声匿迹,廷巴克图衰落了。1904年,失望的法国人将首府从这里一口气西移几千公里,移到了大西洋沿岸的达喀尔。这次迁移的后果是严重的:它让北部西非的政治中心由内地移往沿海,并最终导致内地和沿海的割裂,尽管1960年,马里联邦宣布独立,其疆域赫然覆盖当年马里帝国的大部分版图,“从大西洋到尼日尔河”,但由于这种人为的、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割裂,这个联邦很快解体,塞内加尔和“苏丹共和国”分别独立,马里联邦从620诞生到820解体,仅有区区两个月的寿命。

这一割裂让继承了马里国名的前“苏丹共和国”失去了全部海岸线,也让早已衰落的廷巴克图更加一蹶不振,一度几乎被世人所遗忘。

马里独立后宛如遗珍般存在于世的廷巴克图并未被完全遗忘,而是成为一座著名的学术研究重镇和旅游胜地。马里政府为保护“国宝”,对廷巴克图旅游开发一直严格限制,不仅一直不扩建机场、增加运能,而且对进入当地的外国游客总量加以限制,且且6-9月控制严,12月至来年4月较宽松(6-9月是廷巴克图的雨季,黄泥砌成的各种古建处于最脆弱状态,经不起大量游客的探访),2007年瑞士一家民间机构举办的“世界新七大奇迹”评选,廷巴克图荣幸入围决选,但最终功亏一篑。

2012年,由于大批带有“基地”等国际恐怖主义背景的原教旨分子渗透进入马里北部,并和当地图阿雷格族分裂武装“解放阿扎瓦德民族阵线”(MNLS)联手,试图建立建立以廷巴克图、加奥和基达尔三座北方名城为中心、包括包括整个马里东北部沙漠地区的“阿扎瓦德国(Azawad)”,廷巴克图局势骤然紧张,

20121月,三支反政府武装突然联合发动大规模进攻,措手不及的政府军一溃千里。321,马里首都巴马科发生军事政变,局势一片混乱,反政府武装趁机再度大举出动,基达尔、加奥先后易手,41,廷巴克图沦陷,46MNLS宣布成立“阿扎瓦德独立国”,马里九个大区中的三个半(加奥、基达尔、通布图,和莫普提大区的一半)被分离出去,而马里的骄傲——廷巴克图,无可奈何地成为“独立国”的“首都”。

然而“首都”给这座古城带来的不是荣耀和复兴,而是又一次空前劫难。

由于外国“圣战者”是“打江山”的主力,他们在廷巴克图喧宾夺主,颐指气使,盛气凌人。20124月,廷巴克图举办“阿訇大会”,主持大会的“三巨头”竟然都是阿尔及利亚人,而与会者也大多是外国“圣战者”,MNLS和当地长老敢怒而不敢言。

自认为“江山一统”的外国“圣战者”随即开始在廷巴克图推行沙里亚法,禁止妇女上街、对窃贼砍手,禁绝一切娱乐。

更令当地人欲哭无泪的是,这些外国“圣战者”竟以“破除偶像崇拜”为名,在廷巴克图毁灭古迹、发掘古代陵墓,全城16座著名古代陵墓被毁14座,其中11座严重受损,号称“永远不倒”的津加里贝尔清真寺著名的泥墙,以及桑科尔大学手卷收藏馆等文化瑰宝也被蹂躏得面目全非。不幸中万幸的是,这些手卷、文献中最珍贵的一部分因一项国际性研究需要战前被运往德国,而剩下的手卷、文献绝大多数被机敏的桑科尔大学工作人员遵循该校传统深埋地下,侥幸躲过了浩劫。

20131月初,“圣战者”打出“原教旨大一统”的旗号,向马里南方大举进攻,引发法国在国际社会普遍支持下出兵干预。由于“圣战者”的倒行逆施激发了图阿雷格人、桑海人,乃至MNLS骨干们的反感,后者在关键时刻转而和法军、政府军妥协合作,“阿扎瓦德国”在短短18天内覆灭,法军111出兵,128即收复了廷巴克图。

廷巴克图古建筑独特的“泥墙”结构,让修复变得十分容易,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各国学术机构也投入协助恢复廷巴克图文化、古迹的工作。

20157月,8座古墓、桑科尔大学古代手卷收藏馆被修复,深埋地下和被转移、保护起来的珍贵手稿也被郑重迎回。721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总干事博科娃(Irina Bokova)亲抵廷巴克图,在刚修复的“伊玛目三圣人墓地”出席了由马里文化部、文教部长亲自主持的“重建廷巴克图文明”仪式。正如当地社区代表在仪式上所言,“手稿是廷巴克图的黄金、白银和油,是最弥足珍贵的财富,保护了它们,就留住了这座古城的信用、合法性和尊严”。

如今的廷巴克图,桑科尔大学仍然在继续招生、教学,尽管在很多地方已现代化并借鉴了普通大学的部分形式、学科,但小班辩论、通才和专才的区分,以及对古代手稿的训诂,仍是这所历史学府的文化特色。古老的廷巴克图文化宛如看似脆弱实则坚强的廷巴克图泥墙,斑驳嶙峋,却仍然焕发着强大的生命力和薪火相传的文化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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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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