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菲关系：突如其来的“晴转阴”

在东亚要论和美国渊源深厚，菲律宾认第二恐怕没有一个国家敢认第一，即便日本也瞠乎其后：菲律宾共和国1899年的独立仰赖了美西战争中美国对西班牙人的胜利，菲律宾的第一个“大元帅”是美国后来的五星上将麦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二战中麦克阿瑟率领美军逐走侵占菲律宾的日军，战后（1946年）又一手包办了菲律宾的“完全独立”，此后菲律宾就成为美国在远东的“全方位”盟友，苏比克海军基地和克拉克空军基地一度是美国在远东最重要的军事枢纽，菲律宾在社会各层面深受美国影响——语言、流行乐，甚至篮球联赛。近年来在美国“战略重心转移”和南海战略等方面，菲律宾一度表现得亦步亦趋，说它是“最敬业配角”毫不为过。

然而自从今年6月30日，阿基诺三世（Benigno Simeon Cojuangco Aquino III）总统卸任，长期担任棉兰老岛上达沃市市长的杜特蒂（Rodrigo Duterte）取而代之，美菲“全天候盟友关系”就似乎有些“晴转阴”，在许多方面显得不再如阿基诺三世时代般步调一致。如果说，对于杜特蒂宣称“要执行一个不单纯依赖于美国这一长期盟友的外交路线”，美国囿于外交礼仪不便多作议论，对他不听“招呼”执意派遣前总统拉莫斯（Fidel Valdez Ramos）作为特使访华，寻求修补因南海问题而趋于紧张的中菲关系多少有些无可奈何的话，那么对于一向快言快语的杜特蒂另一些“明显的把柄”，美方就显得格外不客气，甚至不免给人借题发挥之嫌。

北美当地时间8月8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特鲁多（Elizabeth Trudeau）便引人瞩目地发表了一系列针对菲律宾总统和政府的严厉措辞：就1天前杜特蒂针对美国驻菲律宾大使戈德堡（Philip Goldberg）的“不当措辞”，特鲁多称戈德堡是美国是“最资深外交官之一和长期任职的大使”，要求菲律宾方面“澄清这些不当言论”；针对杜特蒂政府上台以来针对贩毒等恶性犯罪的“严打”措施，她称之为“法外处决”并代表美国政府表示“严重关切”，敦促菲律宾政府确保“执法过程中严格遵循人权义务”。

“不当言论”事件，是指8月7日那天，杜特蒂前往菲律宾中部一座军营中发表演讲，在被问及菲美关系时主动提及戈德堡大使，不仅抨击其在今年早些时候菲律宾大选期间“发表干涉菲律宾选举事务的言论”，称之为“做了不该做的事”，且直斥对方为“伪娘”（意即同性恋者），称“这家伙真令人难以忍受”。

而“法外处决”则专指杜特蒂针对贩毒分子的“严打”。上任之初杜特蒂就警告贩毒分子“尽早自首，否则我会杀死你们”，上台至今不到两个月事件，据媒体统计已有至少400名贩毒嫌犯被处决，4400多人被捕，近60万人慑于“严打”威势投案自首，此前已有菲律宾和美国一些人权团体和天主教组织向美国政府施压，要求“采取行动制止这种践踏人权罔顾法制的行径”。

外交战略、盟友关系等“大政方针”上的分歧虽实际上更令美国不快，但毕竟是台面上的题目，即便是“百年盟主”也不便说太多，但杜特蒂8月7日针对戈德堡大使的讲话带有明显人身攻击色彩，从外交礼仪上显然是很不合适的，美国在这个问题上替自己大使出头可谓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至于“严打”问题，美国的一番表态也完全符合国际通行的“政治正确”，旁人很难挑出什么大毛病，借这些“可以大声喊出来”的题目敲打一下近来有些“不那么听话”的“小兄弟”菲律宾，无疑是可进可退、相当得体的一招。

杜特蒂身为总统和资深公务员，当然不可能不懂得外交礼仪，之所以不顾风险抨击戈德堡，是因为选举期间的旧怨。

原来自2013年11月出任驻菲律宾大使起，戈德堡就曾多次发表批评杜特蒂的言论，大选期间更是指摘声不绝。今年4月，杜特蒂在评论1989年达沃监狱暴动时澳大利亚女传教士哈米尔（Jacqueline Hamill）被强奸一事时出言轻佻，竟称“她太美了换我也会第一个上”，当时澳大利亚大使戈列雷（Amanda Gorely）曾表示这种言论“无法接受”，对此戈德堡接受CNN采访时曾对戈列雷声明表示强烈支持。彼时杜特蒂就曾反唇相讥，指责戈德堡“不应发表干涉菲律宾选举内务的言论”，并威胁结束和美国在南海问题上的合作关系，如今总统已经当上，出一口恶气倒在其次，借题发挥抱怨一下美国的“老大作风”才是最要紧的。

美国方面虽气势汹汹，但杜特蒂的让步空间并不太大：“人身攻击”本身大约是必须道歉的，但攻击的内容却是另一回事（LGBT如今在美国已经是不容随便指摘的“政治正确”，但在天主教传统浓厚的菲律宾则仍是全社会普遍不齿的“不道德行为”）；至于“严打”，在美国和人权组织看来是“罔顾法制”，但在饱受高犯罪率和治安恶化之苦的菲律宾人看来，却不啻为医治社会痼疾的一贴猛药，今年5月大选，杜特蒂获得38.9%的高票数，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冲的就是他早在达沃市长任上就表现出的“严打铁腕”，选举社会选情关天，杜特蒂当然不敢随便松口。更何况在他看来，奥巴马政府已进入“下课倒计时”，明年此时白宫主人是谁尚未可知，也并不急于迎合对方的意思。

不过鉴于美国对菲律宾的强大影响力，鉴于菲律宾对美国的依赖性，以及美国对菲律宾这枚远东战略棋盘上至关重要棋子的看重，双方的“别扭”估计最多点到为止，不会过为已甚。

有一个细节足可证明这一点：就在杜特蒂上台后、双方关系出现裂痕之际，美国国务卿克里（John Kerry）于7月访问菲律宾，并大方地向菲律宾提供了3200万美元的“执法培训援助”，以至于杜特蒂在大骂“伪娘”同时，却盛赞克里“OK”——要知道这些美援的“执法培训”费用，相当大一部分会被用于从事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所抨击的“不遵循人权义务的不当执法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