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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比亚:谁给猫戴上铃铛

如果从伤亡数据看,利比亚群众运动恐怕是本次中近东危机中最惨烈的,自2月14日示威开始,尤其自2月18日“愤怒日”以来,在班加西、阿尔拜达等城市,利比亚军警对示威者大打出手,非政府组织人权观察称,截止周六,示威者至少已有84人死亡,而另一个非政府组织大赦国际则称至少有46人被治安部队打死,且根据当地医务工作者的口碑,局势已陷入示威者在冲突中被打死-愤怒葬礼导致新冲突-示威者在新冲突中被打死-新的愤怒葬礼这种著名的“索维托死循环”。

想翔实了解利比亚所发生的一切非常困难,这个彻头彻尾由卡扎菲上校用独一无二“非常规体制”统治的“人民民众国”,舆论完全由卡扎菲的人控制——甚至所谓“改革派媒体”(如日报Quryna或libyen Oéa),也不过是其儿子塞义夫的试验田,外国媒体的行动受到严格控制,网络信息准确性本就无法保证,且自18日以来,许多网络服务已很难保证。

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即和任何周边国家都不同,利比亚的示威从一开始就注定很难妥协。

和巴林一样,利比亚是政治上控制严密,但经济上较为繁荣、社会福利体系健全的国家,本次示威并非如某些较贫困邻国那样,是从经济、社会诉求开始,而是受突尼斯、埃及“革命成功”鼓舞,从第一天就把矛头直接对准卡扎菲政府的合法性(甚至“愤怒日”的提法都照搬)。不仅如此,由于利比亚是个特殊的政体,没有宪法,没有元首,没有部委,也没有官员,卡扎菲的正式头衔是“人民兄长、革命导师”,连个办公室都没有,名义上的议会“大人民委员会”本质上不过橡皮图章,实权则掌握在非正式的“革命者核心小组”和“顾问小组”手中,实际上等于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因此所谓“反政府”其实无从说起(理论上利比亚压根就没有“政府”),所以这实质上就是一场毫无掩饰的反卡扎菲运动。

表面上性格乖张、大言无忌的卡扎菲,实则正如法国电视5台维特吉尔(Antoine Vitkine)所评述的,是个“为生存而不惜一切的政治机器”,为了让自己在政治上“活下去”,他可以搞恐怖主义,也可以反恐怖主义;可以像堂吉诃德挑战风车般迎战西方列强,也可不顾面皮地公开悔过检讨;可以放弃主权去跟埃及、叙利亚搞邦联,也可以瞬间跟埃及翻脸大打出手,而且两次都亲自开着推土机直奔边防哨所……同样,统治41年之久的他当然不可能不清楚,班加西等地愤怒呐喊的示威者,究竟要的是什么,他也会毫不含糊地用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告诉所有的人:让我下台,没门——或者如他自己所言,这是他的“红线”所在。

国际社会的抨击、压力,恐怕不会让卡扎菲在意:毕竟示威者公开喊出了“颠覆口号”,一个连洛克比事件都不在乎的统治者,一个曾被加上“支持恐怖主义国家”、“流氓政权”领导人 “荣衔”的政治强人,当然显然更加不会顾忌“国际名声”、“外界压力”,而对直接喊出“卡扎菲下台”的“违法分子”手软,从这个意义上讲,班加西等地所发生的流血暴力事件,其结果从事件发生的刹那便已注定。而且正如一些分析家所指出的,利比亚虽然也依赖国际市场,却同时是一个拥有1360亿美元巨额财政储备、可以向欧美提供300亿美元基础项目“大单”的国家,而且卡扎菲和各国均衡发展关系,没有如本.阿里、穆巴拉克甚至巴林王室那样,把单独一个法国或美国奉为保护者,这显然也增加了其抗击打能力。

一些民间组织和利比亚示威者愤怒地表示“要追究卡扎菲的罪责”,这实际上不仅是利比亚反对派一直想做的(班加西等地素有“利比亚的火药桶”之称),更是西方世界一度公开表示要做的,但问题在于,谁来给猫戴上铃铛?

在利比亚体制下政党无立足之地,军官团也屡遭砍削,甚至在1987年羞耻的利比亚-乍得战争失败后被戏剧性地集体“贬官”——裁撤了所有上校以上的军衔。很显然,在这样的体制下,类似突尼斯事件中的总参谋长阿马尔和总理、议长,或埃及事件中的国防部长坦塔维和最高军事委员会这样强有力的体制内挑战者很难出现,政治色彩浓厚的街头抗争者的力量,暂时恐也无力撼动卡扎菲这棵大树。一些欧洲观察家指出,上世纪90年代因洛克比事件,利比亚政治上空前孤立,卡扎菲处境艰难,当时班加西等地的反政府运动声势更高、规模更大,却也难动卡扎菲分毫,如今的力量对比,并未发生根本变化。

在其它国家,示威者可以找到一个阶段性的目标,如改善民生、改组政府,或撤换一两个“责任人”,而这样的阶段性目标或妥协,在利比亚也几乎不存在,因为这个政体只有一个“责任人”——卡扎菲本人。

或许部分人会将希望寄托在塞义夫身上,但这位“改革派”人物其实仍然是卡扎菲体制内的一颗棋子:他是卡扎菲的儿子,他的“改革姿态”并非单纯“个人意见”(在利比亚体制下的体制内人物很难有真正的“个人意见”,而是同一枚“卡扎菲硬币”的两面,一正一反,相辅相成,目的都是尽可能延续卡扎菲王朝的生命。此次示威发生后,塞义夫系的媒体虽然语调和其它官媒有距离,但倾向性却并无大差别,甚至一些“爆料”也是小骂大帮忙,如libyen Oéa称“骚乱导致大批囚犯越狱”,被境外传媒用来形容抗争的声势和社会冲击效果,却也成为卡扎菲“维护社会稳定”的最好口实。不仅如此,塞义夫还有6个兄弟,且卡扎菲也曾说过“国家又不是农庄,要父传子、子传孙”,即便真有开明之念,身处“准储副”微妙地位的他,也会把固身容宠当做第一要务。

历史和现实证明,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会甘愿自动走下权力高峰,除非时势所迫。在卡扎菲本人健康状况良好的情况下,他苦心孤诣营造的“民众国”体制令他既难遭遇体制内、也难遭遇体制外的强有力挑战,更无须顾忌国际压力和孤立;但这个不像国家的国家,和“无政府”的政府,一切平衡、稳定,都系于卡扎菲一身,一旦这个强人无法继续有效控制这个特殊政体,独一无二的“绿色王国”能否继续这样独一无二地“绿”下去,就要打上个大大的问号了,换言之,为一只凶猛的猫科动物戴上铃铛很难,但给死猫戴铃铛就轻而易举。

不过和许多人的第一印象相反,已当了41年“无冕之王”的卡扎菲年纪并不特别大,生于1942年的他,今年不过69岁,如果他的身体不似某些传说中那样不堪(深居简出的他恐怕是世界上个人信息最难把握的国家元首),如果不出现意外变数,或许那些反感这个“特别人物”的利比亚国内外人士,暂时还需多一些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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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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