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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7,法国中右翼主流政党——共和党(LR)总统候选人提名党内选举决选结果揭晓,前总理菲永(Fran?ois Fillon)以悬殊的优势战胜另一位前总理朱佩(Alain Marie Juppé)脱颖而出。这一结果被法国以外许多媒体和观察家称为“冷门”。

2016年是欧洲选举政治风云变幻的一年,在这一年里保加利亚、奥地利举行大选,政权更迭本是情理中事,但选举过程却充满意外,而英国、意大利原本尚未进入新的选举周期(这两国都是代议制,立法选举实际上就相当于其它国家的大选),却因为各自举行的全民公决而意外触发了政权的更迭。或许正因如此,有人将2016年称作“欧洲选举冷门年”。

但实际盘点下来不难看出,冷门其实并不多。

 

法国:菲永并不是“黑马”

 

认为菲永是法国政坛“黑马”的人,其实并不十分了解法国政治格局。

菲永在希拉克(Jacques Chirac)时代开始入阁,萨科齐(Nicolas Sarkozy)当选总统后曾两次出任总理,任职期间表现稳健,和精力充沛但略显冒失的萨科齐间形成良好的互补关系。仅任了一任总统的萨科齐5年任期里曾多次遭遇信任危机,而时任总理且中规中矩的菲永,也往往被当时的法国媒体、评论家推许为“最理想的看守政府领导人”。

尽管和萨科齐合作时表现出不凡能力,但后者似乎并不十分喜欢这位搭档,传统上法国总统和总理有明确分工,前者“主外”后者“主内”,但萨科齐却喜欢大包大揽,无形中抢了总理的不少“戏份”,这显然也非菲永所喜,正因如此,曾有人评价萨科齐-菲永组合“可共患难、不可共安乐”,而2012年大选投票前夕,萨科齐选情不利时,右翼不少人呼吁其“让贤”、让菲永出马迎战奥朗德(Fran?ois Hollande),这一呼声因萨科齐投票前夕突然强势回勇而消散,但不可能不给两位当事人以心结。

随着社会党(PS)和奥朗德支持率的不断下滑,原本承诺“永不复出”的萨科齐自食其言,于2015530整合原先的人民运动联盟(UMP)和其它一些中右翼小党,成立共和党并自任主席,问鼎2017年总统宝座的雄心昭然若揭。但事实上,萨科齐并非“戴高乐派”一脉相承的中右翼“正统”,和希拉克派间的关系尤其紧张,当“右翼中最左”的老资格政治家朱佩出马挑战时便显得招架不住,不得不于823辞去党主席,退下阵去。1120的共和党内第一轮候选人提名初选,菲永的得票率就近乎朱佩两倍,7天后的第二轮决选,两人得票率差距几无变化,这表明票选结果是两人党内支持率的正常体现,而并非什么冷门。

如前所述,朱佩虽然资格老、名望高,却是所谓“右中之左”,当中右主流各派系达成共识支持同一个候选人时,便很难有脱颖而出的机会。相对于萨科齐,菲永人气虽逊色一些,但凝聚“戴派”共识的基础却好得多,因此法国曾有分析家戏言,除非中左翼社会党人真像某些纸上谈兵者所臆想的,“蒙面”混入LR党内投票现场,去投在他们看来“更好对付”的朱佩一票,否则菲永胜出几无悬念。

 

保加利亚和奥地利:黑与不黑

 

保加利亚总统大选是114举行的,第一轮投票中社会党(BSP)候选人雷德夫(Rumen Radev)获得最多选票,与议会主席、公民欧洲发展党(GERB)候选人查奇瓦(Tsetska Tsacheva)联袂进入13日的第二轮决选,决选中空军将领出身的雷德夫以60%的得票率胜出。同日,东欧小国摩尔多瓦,社会党(PSRM)候选人多东(Igor Dodon)也在第二轮中击败行动与团结党(AS)候选人玛雅.桑杜(Maia Sandu)当选总统。

如果站在西欧人的角度上,这两位当选总统可谓“大冷门”,因为在布鲁塞尔和其它许多欧盟西欧成员国政府看来,雷德夫和多东都并非实力强大的主流政治家,而他们的对手查奇瓦和桑杜,一个是内阁领袖,另一个则具有世界银行的深厚背景,显然更有胜利把握。

但正如一些东欧政治分析家所指出的,问题出在“押错宝”的西欧人身上,两匹所谓“黑马”本身并不算黑。

保加利亚是东欧各国中“斯拉夫情结”最浓厚、最顽固的国家,早在经互会时代就是华约中最“温顺”的卫星国。冷战结束后该国虽然“随大流”加入欧盟,但和周边其它前华约国家“比老欧盟/北约国家更亲美仇俄”的“投名状心态”不同,绝大多数民众仍然怀着“同类惺惺相惜”的心态,对同属斯拉夫人的俄罗斯“含情脉脉”。乌克兰事件的发酵,让原本就对俄更亲近一些的众多保加利亚人痛感欧美的“不靠谱、无担当”,在这种情况下,雷德夫的胜出和欧洲色彩过于明显的查奇瓦的败北,并非难以理解的事。

保加利亚实行的是“半内阁制”,总统由普选产生,但总理才是政府的主心骨。如今总统雷德夫已按宪法规定退出BSP,成为“中立人士”,而BSP则希望趁热打铁,推动提前立法选举推翻本就是少数政府的GERB内阁。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场即将到来的立法选举,才是真正的决战。

至于摩尔多瓦,国内本就有前苏军残留部队成立的国中之国“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是欧洲最穷的国家,独立以来先后憧憬过倚傍罗马尼亚(同文同种,历史上曾属于一个国家)和欧盟(成为“联系国”并一直谋求正式加入),但乌克兰的前鉴明白地告诉摩尔多瓦人,“联系国”在可预见的将来都很难加入欧盟或北约,在这种情况下,外有虎狼之邻、内有腹心之患的小国,也注定只能作出现实的选择——既然别的路走不通,那也只能权且换条路试试, 在这种情况下,世行背景反倒成了桑杜的败选“命门”。

奥地利的情况则似正好相反:424首轮初选,反欧盟、反移民的极右翼自由党(FPO)候选人霍费尔(Norbert Hofer)获得35.1%的选票匹马领先,绿党背景的无党派人士范德贝伦(Alexander van der Bellen)获20.4%选票名列第二,双双进入决选。522,第二轮投票举行,范德贝伦略微领先,但在霍费尔的抗议下宪法法院法官霍尔金格(Gerhart Holzinger)宣布“重选”,原定于101举行的重选直到124才举行,结果范德贝伦以53%:46%的优势胜出。

奥地利选举真正的“大冷门”其实发生在第一轮:左翼的社会党(SPO)和中右翼的人民党(OVP)这两大主流政党候选人竟双双落马,迫使选民不得不在一名“非主流绿左”和一名“新派极右”中艰难二选一。从两次决选结果可知,关键时刻欧洲人传统的“弃保心理”再度发挥作用,尽管两位候选人看似都有些“另类”,但最终更“另类”的被淘汰出局——第二次决选中霍费尔得票率更低则表明,时间拖得越久,选民就越冷静。

 

英国-意大利公投:“测不准”的只是精英

 

英国“4.22”脱欧公投,选前的民调数据并非如许多媒体和评论家所言那么“不靠谱”。公投前夕的YouGou民调显示,北爱尔兰和苏格兰支持留在欧盟比例占2/3,威尔士约55%,而英格兰中部、北部3/5的受访者主张脱欧。18-34岁“廉价航空一代”的英国人更倾向于留在欧盟,而50岁以上的则反之。30岁以下的3/4希望留在欧盟内,而其祖父母和父母一代这样希望的只占1/3。工党支持者有3/4支持留在欧盟,保守党中支持者比例仅44%,而英国独立党中则不到3%。每日邮报、快报和太阳报读者3/4支持脱欧,而卫报读者中91%支持留在欧盟。大学以上文凭者支持留在欧盟的比例高达70%,而无大学文凭者这一比例仅32%。中产阶级中支持留在欧盟的占62%。圣公会教徒55%支持脱欧,天主教徒43%支持留在欧盟,42%反对,而男女性别因素在这一问题上不明显。可以说,在“脱欧”问题上“测不准”的并非公投,甚至也很难说是媒体(最铁杆支持留欧的英国媒体之一《卫报》就在公投前一周警告称,民调显示只有1/4的受访者真的认为离开欧盟后英国经济会恶化,倘卡梅伦继续故技重施强调脱欧的经济风险就可能事与愿违),而主要是英国及欧盟的当权政治家们。

意大利修宪公投的“测不准”也同样如此。

公投前夕的多个民调均显示,反对修宪一派会获得公投的胜利,但胜幅不大,公投结果是胜幅较大(非正式计票结果,反对票比例高达59.69%,而出口民调则显示,反对修宪的比例高达54-58%,赞成的只有42-46%),民调的“测不准”仅限于反对程度,但“是非判断”这个决定性选项却并没有弄错,“测不准”的同样是伦济(Matteo Renzi,意大利总理和容克(Jean-Claude Juncker,欧盟委员会主席)们。

当事国精英们的误判,往往因为“前哨战”顺水顺手,因此滋生盲目乐观情绪。如时任英国首相卡梅伦(David Cameron),2013年挑起“脱欧公投”话题豪赌2015年大选,并在大选中如愿以偿大获全胜,出人意料地赢得单独组阁权,尝到甜头的他继续豪赌“脱欧”和“公投”,并索性在2016220宣布将公投日提前一年,结果自食其果;而伦济也是一样,尽管自己的政党并不支持,但依靠在政坛的纵横捭阖,他居然能依靠政治对手的“阻击票”让公投议案在参众两院闯关成功,甚至创下了让参院投票同意削弱自己权力的奇迹,初战的胜利、一旦闯关成功后权力集中的诱惑,让伦济罔顾一切不利信号,“一根筋”般押上自己政治前途去“赌公投”。

至于欧盟的“误判”则已成了“新常态”,法国观察家在意大利公投结果揭晓后曾讽刺容克“18个月赌输4场公投(希腊纾困方案公投、荷兰关于欧盟-乌克兰联系国协议公投、英国脱欧公投和意大利修宪公投)”,并公正地指出,将自身利益凌驾于当事国民众利益、感受之上,不惜采用采用公开站队、施压的方法表达立场,但最终手握选票的却是受到刺激和伤害的当事国民众,结果如何,又哪里有什么悬念?

 

未来会有黑马么?

 

可以说,在欧洲范围内,未来真正的选举“黑马”,或许并不如人们所想象的那么多。

最受瞩目的法国2017年大选,由于现任总统奥朗德宣布不谋求连任,社会党候选人人选会有悬念,如果呼声最高的总理瓦尔斯(Manuel Valls)胜出则谈不上冷门,而前经济产业更新与信息技术部长、年仅38岁的社会党希望之星马克龙(Emmanuel Jean-Michel Frédéric Macron)会否跳槽中派法兰西民主运动(MDF)、替换老资格候选人贝鲁(Fran?ois Bayrou),才是最大的未知数。但根据索福瑞民调的调查结果,不论各党派如何排列组合,最终必然会进行第二轮决选,且突围者必然是菲永和极右翼国民阵线(FN)领导人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

那么,玛丽娜.勒庞会否如某些人所预测的实现历史突破,成为第一个入主爱丽舍宫的极右翼总统?几乎不可能。

作为西欧最大的单一制国家,法国国民对“政治游戏”的成熟度是旁人难以想象的,他们很善于在无关痛痒的平台、场合“唱高调”,以尽可能给当权派以最大压力(因为单一制国家很难利用地方自治的空隙维护小团体利益,大陆法系又不太容易钻空子),但一旦攸关“生死”,他们很快就会变得格外“严肃”,宁可支持“宿敌”也绝不容忍“异己”上台。

不妨追溯一下往事:2002421,国民阵线的前届领导人、现任领导人玛丽娜.勒庞之父让-玛丽.勒庞(Jean-Marie Le Pen)在第一轮大选投票中获得16.86%的选票,压倒社会党候选人若斯潘(Lionel Jospin16.18%),和RPR候选人、时任总统希拉克(19.88%)携手进入第二轮,当时法国以外众多媒体、观察家惊呼“极右翼可能翻天”,然而被历史学家称作“阻击式投票经典范例”的一幕出现了,在42155短短半个月时间里,囊括法国左、中、右、极左翼的14个政党候选人纷纷发表讲话,呼吁支持者“为了法兰西”全部投票给希拉克,结果第二轮的结果,希拉克获得令人震撼的82.21%选票,这意味着比“作弊候选人”——1848年的路易-拿破仑.波拿巴(Louis-Napoleon Bonaparte,后来的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得票率还多2.21个百分点,而让-玛丽.勒庞得票率仅有17.79%的选票,比第一轮只增加了可怜的0.93%

如果极右(极左也一样)在法国特殊的政治土壤中突破第一轮,则他们第二轮就必然要面对除了铁杆极右外的整个法兰西社会,“不再沉默的大多数”将重演2002年的一幕,当年法国电视二台一位评论家说得好,极右或极左唯一爆冷成为法国执政党的机会,是在第一轮投票中就突破50%的简单多数,否则到了第二轮就注定被“阻击”,而第五共和国体制下“一轮胜”近乎天方夜谭——尽管中派得票率近年来稳定在7%上下,几个深左翼政党得票率之和也只有10-15%左右,但足以勉强构成法国选举政治的第三极,而每届都多达10-20个党派参选,更会进一步分散各党派的选票,在这种情况下能获得30%左右第一轮选票已算奇迹(2007年萨科齐获得31.18%2012年奥朗德仅获28.63%1995年希拉克更只获得20.84%,落后于社会党对手若斯潘的23.30%,靠第二轮翻篇险胜),“一轮胜”在第五共和时代的唯一一例,是1965年第一届大选时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获得的55.20%,即便是这位“第五共和之父”,4年后第二次大选也只获得44.47%的选票,不得不和中派“民主中心”(DCF)候选人波赫(Alain Poher)进行第二轮决选。如今法国极右翼和玛丽娜.勒庞势头虽盛,却不见得比2002年时的“老极右翼”和“老勒庞”强出多少,就更不用说望戴高乐项背了。

就在本文截篇之际,欧盟第一大经济体——德国大选也开始“升温”,尽管在外界看来,现任总理默克尔(Angela Dorothea Merkel )“主角光环”不再,但种种迹象表明,她的胜选恐怕同样不会有什么悬念,因为正如一些德国选民无奈指出的,“默克尔的确不行,但其他人选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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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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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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