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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尼斯:将向何方“过渡”

尽管并非第一个开始,但谁都承认,突尼斯1月14日晚间所发生的事,成为此次中东变局的转折点:就在这一刻,在位23年之久的总统本.阿里(Zine el-Abidine Ben Ali)不辞而别,流亡沙特阿拉伯,总理扎努基(Mohammed Ghannouchi)和议长梅巴扎(Foued Mebazaa)在变戏法般地来回换位后,最终于1月18日成立了一个以梅巴扎为临时元首、扎努基为总理,包括若干反对派领导人在内的“过渡政府”,并承诺在60天内举行大选。

然而突尼斯的政局并未因“过渡政府”的成立而向平稳过渡。

在反对派一浪高过一浪的“清除本.阿里残渣馀孽”呼声中,执政党宪政民主联盟(RCD)被解散,24个省的一把手相继辞职,但突尼斯政治生活中仍大量充斥着旧时代的人物。另一方面,街头的抗争仍然在继续,且诉求也变得愈发五花八门,参与者既有昔日的官方反对派、工团组织,也有昔日参与镇压的警察。引发突尼斯大规模抗争的导火索,是去年12月27日,西迪布宰德(Sidi Bouzid)小贩巴济济(Mohamed Bouaziz)的自焚不治,如今在这个贫富悬殊、社会矛盾巨大的小城,新的抗争仍此起彼伏。2月26-27日,在突尼斯内政部大楼附近冲突再起,据称至少有3名示威者被警方打死,随之而来的政治动荡令人眼花缭乱:一方面,总理扎努基宣布辞职并退出政坛,另一方面,仅剩的两名反对党部长:前共产党(parti Ettajdid)领导人、高教与科学部长易卜拉欣(Ahmed Ibrahim)和民主进步党(PDP)领导人、地方发展部长沙比(Ahmed Néjib Chebbi)也相继辞职,短短一周内,竟有6名部长相继挂冠而去,“过渡政府”非但未能过渡到平稳大选,自身反倒频频出状况,“老朽无能、与独裁政府有染”的70岁不倒翁扎努基退位,可取而代之的却是更老朽的伊塞布希(Béji Ca?d Essebsi,84岁),且这位如今有温和自由派声誉的老人,却曾是“前独裁政府”、自1957-1987在位30年的布尔吉巴(Habib Bourguiba)政府的老臣,而反对派究竟要什么,也许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他们曾抱怨60天就大选太仓促,却又认为新的安排(6个月后再大选)是“有意拖延民主化进程”,由14个党派和工团组织、网络人士匆匆组成的“制宪大会”几乎成了议而不决的代名词。

突尼斯当初街头抗争发生的根源是社会郁积的不满。尽管突尼斯经济较发达,近年来一直保持5%以上的增长率,但10年前失业率仅为20%,10年高速经济增长后却高达55%,因为突尼斯的高增长率来自于1995年突尼斯-欧盟自由贸易协定签署后,出口加工业的发展,但这些产业一来主要提供低端就业机会,二来受国际市场变化影响较大,在突尼斯,教育普及率很高,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金融危机的爆发让突尼斯出口经济受到重创,连不合适的工作也越来越难找,这让他们产生了对社会的不满情绪。

突尼斯第一任总统布尔吉巴连任31年,被其总理本.阿里在1987年利用社会不满推翻,本.阿里上台后又连任了27年,他一方面在经济上采取开放立场,另一方面在政治上实行高压统治,压制异议,控制舆论,他任人唯亲,本人和妻子特拉贝尔西(Le?la Trabelsi)家族把持高位,上层贪腐横行,“警察国家”气氛浓厚,这迫使社会上的不满情绪向网络宣泄。作为非洲网络最普及的国家之一, “巴济济事件”迅速蔓延成全国乃至国际性大事件。

不过仅凭街头抗争,是不足以推翻树大根深的本.阿里的。这些抗议者激于义愤而起,组织松散,诉求不一,虽然网络的发达让沟通串联成为可能,却也只能是热闹有余,力度不足;突尼斯理论上是多党制政体,拥有3个合法反对党和若干个不被官方承认的反对党,但这些政党在本.阿里和执政党宪政民主联盟(RDC)的压制下早已被边缘化,其中最激进的一些甚至不得不转移到海外,它们和街头的示威者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关联。真正让本.阿里走人的,是当权派内部的分裂:扎努基和梅巴扎另起炉灶,而原本在突尼斯独立后政治生活中始终举足轻重的军官团,更在总参谋长阿马尔将军(Rachid Ammar)主导下直接逼宫,逮捕总统卫队司令塞里亚蒂(général Ali Sériati),迫使本.阿里仓皇逃遁。可以说,上街的是一群人,上台的则是另一群人,甚至上街的人和声称代表他们的政客间,也并无特别紧密的联系。

由于导致骚乱的基本症结——经济问题、物价问题、大学生就业问题等,并非政权更迭就能解决,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将逐渐把责难之声由“落水狗”本.阿里转移到过渡政府、甚至继而上台的新政府身上。从目前情况看,“过渡政府”的过渡不力、磨合不佳,导致旧体制集团和反对党的影响力双双被削弱,在这种情况下,突尼斯的街头运动恐一时难以停止,社会动荡也不会马上平复。

3月1日,被本.阿里查禁、成立已达30年的原教旨组织“恩哈雅突尼斯伊斯兰党”(TIE)宣布合法化,其首领、流亡伦敦20年,1月下旬刚刚返回的拉希德.冈努基(Rasheed Ghannouchi)并未表现出其在事件之初的跃跃欲试(当时他在伦敦扬言“为民族勇挑重担的机会到了”),而是让发言人阿赫雅迪(Ali El-Aryadh)出面表示,TIE将“为民族民主进程做有益的事”,但人们不免担心,这个和埃及穆斯林兄弟会渊源深厚的原教旨政治组织,将在公认“北非最世俗化阿拉伯国家”的突尼斯起到怎样的作用。

自本.阿里逃亡后,起到最关键作用的突尼斯军队,和军队总参谋长阿马尔将军再度从公众视野中消失,并谨慎置身于“过渡政府”内部、“过渡政府”和街头抗争者间的争执、冲突之外,但显而易见的是,自独立迄今近60年,始终在突尼斯政治生活中发挥定海神针作用的军官团,其影响力并未因“过渡”而下降,甚或有所上升。如果“过渡政府”众口难调,人们对动乱的担心、对社会稳定和生活恢复憧憬的上升,或许会让军方再度站到前台,甚至出现第三个布尔吉巴或第二个本.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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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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