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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16发生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劳德代尔堡国际机场的枪击事件,引发了人们对退伍兵“再融入”问题的深刻思考。

 

劳德代尔堡枪声

 

尽管还有很多待厘清的疑团,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当地时间1613许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劳德代尔堡国际机场突然拔枪向人群开枪、造成58伤惨剧的前驻伊拉克美军士兵、20168月刚刚退伍的阿拉斯加国民警卫队成员埃斯特万.圣地亚哥('Esteban Santiago)并非一名蓄意制造恐怖事件的“职业恐怖分子”——尽管他当天的所作所为,给整个美国乃至整个世界都带来了极大的恐怖。

他是一个年仅26岁的年轻人,却已是一名有过5年多军龄、10个月海外服役史,经历过伊拉克“治安战”残酷洗礼的退伍老兵;在从阿拉斯加安克雷奇飞往劳德代尔堡的一路上,他神态安详,举止平静,未与任何人发生冲突;他并没有将枪支或任何违禁品带上飞机——那支肇事的格洛克手枪是处于枪弹分离状态被塞入托运行李同机抵达的,这在许多国家、以及美国部分地区是非法的,但偏偏不论其出发地——阿拉斯加州或其到达地——佛罗里达州是合法的,航空公司纪录表明,这支手枪是在服务台走正常手续“前台托运”的,并没有任何遮掩隐藏。而劳德代尔堡国际机场多个监控摄像头均显示,这名年轻的老兵是在提取了托运行李后,从行李中拿出枪、装弹上膛,然后毫无征兆地作出了惊世之举。

目击者指出,不仅事发前圣地亚哥并未显出异状,当那场短暂、疯狂而血腥的“枪击风暴”平息,这个适才无端夺走5条人命的年轻人却又恢复了平静:不藏匿、不逃跑、不反抗,对闻讯赶来的警察表现得十分配合。

 

真的“毫无征兆”?

 

并非如此。

事发后很多消息都证实,这位“年轻的老兵”从伊拉克战场回归后精神状态很不正常,他曾对FBI宣称“美国政府试图对自己进行‘脑控’”,“强迫观看‘伊斯兰国’视频”——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因为他在伊拉克服役的时段(20104月至20112月),还并没有什么“伊斯兰国”的存在,但他很可能将这一切(或许还有更可怕的)臆想为真实发生的事。

这很可能是一种严重的心理障碍,或许是抑郁狂躁型忧郁症,或许是臆想症,或许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在美国,患有这类问题的退伍老兵被统称为“海湾战争综合症”、“阿富汗综合症”、“伊拉克综合症”……患者,美国退伍军人事务部2015年曾拿出一份报告,指出1/3从海外执行战斗任务归国的美军士兵都患有重症创伤后应激障碍。仅2014年就有多达7400名退伍老兵自杀(平均每天22人),约14万老兵近年来因各种心理问题犯罪入狱。另一份研究报告则指出,2009-2011年,阿富汗、伊拉克战争回国老兵失业率较平均失业率高出2-3个百分点,2/3存在“再融入”障碍,20%无法过正常家庭生活,69%自认为缺乏谋生技能……

精神健康的恢复,原本就是一个长期的、艰巨的使命,许多战场退伍兵或得不到官方诊断证明,或尚未恢复健康就过了“福利治疗”的时效,不得不在“危险状态”下被放入社会;而他们糟糕的社会融入能力和求职谋生技能,更加剧了其自身心理健康问题,也让其作为一个“社会不安定因素”的概率被放大。

去年8月,奥巴马(Barack Obama)曾在美国残疾退伍军人协会大会上宣布,在他的努力下,无家可归退伍军人数量减少了近一半,但几个月后民主党在退伍军人集中的几个州占不到便宜(尽管特朗普在这个问题上错话连篇甚至引发过公关危机)表明,问题依旧很严重。而此次劳德代尔堡事件则在奥巴马“鞠躬谢幕”前夕,又一次无情撕碎了其一直炫耀的“八年政绩”之一。

一些美国人已开始反思现行的兵役制度,他们指出,圣地亚哥被派遣到叵测的伊拉克战场时年仅20,训练不足,心理欠成熟,出现精神问题的概率会更大。有人感慨,原本以为随着征兵制的结束,“越南战争综合症”将成为历史,没想到旧账虽了,新账又来。

随着120的到来,又一位从未正式当过兵的美国总统兼三军总司令——特朗普(Donald Trump)走马上任,他是否能重视并解决退伍兵精神健康长期遭受忽视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

在选战冲刺阶段,特朗普频繁到访美军基地和退伍兵集中的地方,并获得了极大成功,这被认为是其“翻盘爆冷”的重要“胜负手”之一。但正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新官上任的特朗普,能耐下性子“望闻问切”么?

 

加拿大并非“绿洲”

 

劳德代尔堡枪声同样震动了邻国加拿大——一度有传闻称,凶嫌搭乘的是一架加航客机,尽管随后辟谣,却也把加拿大人吓得不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仅仅3天前,加拿大刚发生了一起类似事件。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加拿大的“劳德代尔堡”更血腥、更让人不忍直视。

13晚,新斯科舍省上比格特拉卡迪一家四口被发现“灭门”,两天后人们震惊地发现,那家的男主人、33岁阿富汗战场退伍兵德斯蒙德(Lionel Desmond)在精神疾病发作时开枪打死了自己母亲、妻子和年仅10岁的女儿,清醒后开枪自尽。这位在阿富汗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和脑震荡、可能还患有注意力缺失及多动症或注意力缺失症的退伍兵自20157月后就结束了福利性的“伤病退伍军人精神创伤治疗”,此后虽几经挣扎、治疗和努力自我克制,最终仍酿成惨剧。

在北美流传着一个美国人、加拿大人都爱说的玩笑:在局势较动荡的发展中国家旅行,加拿大人一般都会大大方方表明自己国籍,而美国人往往喜欢冒充加拿大人。的确,长期以来,加拿大在国际上给人以“不惹事生非”的印象,越战期间大量逃避兵役的美国年轻人逃到加拿大,许多当年的逃兵至今仍滞留在这里。

但加拿大并非“绿洲”,而是个几乎参加了20-21世纪所有和英国有关国际间军事冲突的国家。美国有“战争综合症”,加拿大也有(如加拿大人常说的“阿富汗综合症”——德斯蒙德就是典型“阿富汗综合症”受害者)。

正如其战友所言,战场退伍兵普遍存在需要帮助的心理问题,但军队现有相关资源可谓僧多粥少:20156月加拿大退伍军人事务部的数据,仅患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退伍兵就达14300人,而退伍兵自杀率比平均水平高出45%。轮候时间长、患者尚未恢复正常就被迫中断治疗,加上融入社会和谋生的艰难,家庭生活的普遍不如意,造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社会隐患。

极富讽刺意味的是,尽管针对退伍军人、尤其需要心理帮助和精神治疗的退伍军人,加拿大两级政府显得“贫穷而吝啬”,却对向这些退伍兵提供“医用大麻”格外慷慨:去年53日联邦审计总长弗格森(Michael Ferguson)报告显示,仅2013-142015-16两个财年,加拿大联邦退伍军人事务部就报销了2500多万加元的“医用大麻”费用,占全部退伍兵医药报销费用的近1/3——很显然,这种做法非但是饮鸩止渴,不利于真正恢复退伍兵的身心健康,还可能令原本就存在精神、心理问题的部分退伍兵,在情绪、精神上更易失控。

这些存在心理、精神隐患的退伍兵当然不是(至少绝大部分不是)恐怖分子,但他们可以给自己、家人和社会制造恐怖,且这种恐怖更隐蔽、更防不胜防。应对这样的挑战,对全社会而言,则是另一场“反恐战争”。

中国的国情不同,军人需要在海外面对反恐或“治安战”的概率较少,但艰苦的训练、特殊的军营生活,以及较外国同行更频繁、更艰苦的应急救灾等复杂危险的特殊任务,都同样可能引发这样那样的精神问题。

随着中国大国地位的凸显,海外利益的增加,中国军人也更多走出国门,参加诸如维和、战地观察等任务,据法国《青年非洲》杂志统计,《青年非洲》提供的数据显示,在当前联合国派驻非洲的全部9个维和特派团中,中国已实际参与了其中的7个。参加这些任务同样存在长期远离家人和熟悉环境、劳累辛苦等问题,甚至“不可预期危险与冲突”的发生(如在中国派驻维和部队的马里已发生多起针对军营、维和部队的袭击,最新一起发生在118,而在去年531日的一次袭击中,已有中国维和士兵伤亡)……所有这些都可能成为触发官兵精神健康问题的隐患。

相对于精神疾病治疗经验丰富、已实现军队职业化的北美,仍普遍实行征兵制、对精神健康重视程度、治疗经验都有更多亏欠的中国,要打好这场另类“反恐战争”,同样很不容易。无论如何,第一步必须先认识到位、重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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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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