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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和荷兰相隔数千公里,现实中并不接壤,历史上虽都曾“阔过”,但“奥斯曼洪流”和“海上马车夫”间也并无太多交集,说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并不夸张。但正是这样的两个国家,这几日却“怼上了”。

先是3月11日,土耳其外长卡乌索戈鲁(Mevlut Cavusoglu)兴冲冲飞往荷兰鹿特丹,却被荷兰当局以“可能扰乱公共秩序”为由拒绝其飞机降落,稍后从陆路自德国赶来的土耳其家庭及社会事务女部长卡亚(Fatma Betül Sayan Kaya)则在距鹿特丹土耳其领事馆不足30米处被拦截,勒令返回德国境内,据鹿特丹市长阿布塔勒姆(Ahmed Aboutaleb)证实,他们和荷兰政府交涉几小时不得要领,甚至土耳其驻鹿特丹总领事也被困领事馆中,和驱车前来的女部长咫尺相隔、可望而不可即。

接着轮到土耳其方面大举报复:政府方面,总统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称此举为“纳粹余孽”、“疯狂行为”,总理、外长和多位部长相继发表措辞强硬激烈的声明、讲话,土方关闭了荷兰驻安卡拉和伊斯坦布尔的使领馆,并拒绝荷兰外交及公务人员入境,扬言要对荷兰实行“政治、经济和外交报复”、“直到荷兰道歉为止”;民间层面,11-12日,土耳其示威者包围了荷兰驻安卡拉及伊斯坦布尔的使领馆,以及大使、总领事和代办的住宅,向使领馆内投掷橙子和鸡蛋,至扯下伊斯坦布尔荷兰领事馆的荷兰国旗,换上土耳其国旗,在鹿特丹的土耳其亲埃尔多安侨民也出动几百人在领事馆外示威,并与防暴警察发生冲突,直到被水龙和警棍驱散。

他们到底“怼”什么?

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两位土耳其部长并非应邀对荷兰进行正式或非正式访问,而是受当地土耳其侨民中的正义与发展党(AKP,土耳其执政党)分支邀请,出席原定3月11日举办的“支持土耳其修宪公投”造势集会的。

什么是“修宪公投”?

现行土耳其宪法是1923年由”凯末尔(Mustafa Kemal Atatürk)推动制订,最新修订则是在1982年。宪法原版和修订版规定了一系列旨在确保土耳其社会世俗化、民主化和现代化的基本原则,如政教分离、总统不掌握实权不代表任何党派、实行内阁制、司法独立,等等。埃尔多安执政十多年里,一直将现行宪法视作其集权的掣肘,并千方百计扫除障碍,推动“修宪”。在不断排除异己、尤其去年“7.15”未遂政变发生后借题发挥下,他终于在今年1月21日促使土耳其议会通过修宪公投决议,规定土耳其将在4月16日举行公投,修宪内容包括实行总统制,赋予总统任免阁员、任免司法机关工作人员的权力,不仅如此,一旦修宪通过,他有权至少谋求连任至2029年。

修宪之成败对埃尔多安政治生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前的一波三折也让他不敢对此掉以轻心,惟恐功败垂成,尽可能堵塞任何可能的漏洞就成了当务之急。数百万海外侨民就成了最急需修补的漏洞,他们人在海外,八面来风,想法不免多元,而在国内行之有效的某些软硬手段,对他们却鞭长莫及。

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小数字:由于冷战期间劳务输出的关系,西欧许多国家有数以万计、十万计乃至百万计仍然保留土耳其国籍的侨民,其中德国有300万土耳其裔(其中约近一半仍有土耳其国籍),法国65万(32万保留土耳其国籍)、荷兰40万(一半以上仍是土耳其籍),瑞士、瑞典、奥地利……也都有相当分布。自2月以来,AKP在西欧上述国家土侨聚居城市不断组织“给修宪投赞成票”的政治集会,土政府部长们则频频穿梭参加这些集会,为埃尔多安拉票。

应该说,欧洲大多数国家对埃尔多安的修宪努力都不抱好感,对土在“地中海难民”问题上近乎“讹诈”的做法更是积怨已久,苦于无处发泄。如今埃尔多安让部长们“高来高去”,在欧盟各国地皮上“搞事”,他们自然不会再客气:早在3月3日,土耳其外交部就曾因其司法部长博兹达(Bekir Bozdag)被德国巴符州加格瑙市政当局拒绝入境参加一次当地土耳其侨民举行的政治集会,召见德国大使表达抗议,两天后博兹达本人发出“德国在搞新纳粹”、“这不是民主行为”的谴责,并取消了原定会晤德国司法部长马斯(Heiko Maas)等安排;3月10日,奥地利福拉尔贝格州的赫尔布兰茨以“有扰乱公共秩序”风险阻止了一次类似活动,稍早奥地利总理科恩(Christian Kern)曾呼吁欧盟采取集体立场,防止土耳其“这类行为”一再在欧盟领土上发生;荷兰危机发生后,瑞士索性取消了土耳其外长访问苏黎世的行程,而原定在12日举行的瑞典土耳其侨民集会(有土耳其部长参与),则被集会场所房东透露“因不明原因取消”……

不难看出,这件事并非单纯发生在土荷两国间,而是围绕“修宪”和“部长穿梭参加集会”、土耳其和欧洲许多国家间的系列矛盾。那么何以土耳其和荷兰“怼”得特别生猛?

首先,土耳其部长们去德国、去瑞士,是借正式访问“搭便车”,东道主心里不舒服,却不便太过发作,只能让地方政府之类出面做恶人(德国总理默克尔Angela Merkel被土耳其裔指责时,就说过“那是地方政府的权限,我们管不着”之类的话),而此次两位土耳其部长却打着“我们有外交豁免权”、“领事馆是土耳其领土”的旗号不打招呼硬闯,荷兰政府脸上挂不住;其次,鹿特丹市长是一名中东移民后裔,对土部长来访和造势集会都持支持(至少默许态度),只能由荷兰政府出面当恶人;第三,3月15日荷兰将举行立法选举,民粹主义的威尔德斯党(Geert Wilders)很可能成为议会第二大党,如此关键时刻,荷兰首相鲁特(Mark Rutte)和现政府当然只能板起面孔。

荷兰和土耳其不接壤,境内民粹主义浪潮是心腹之患,选举是迫在眉睫之急,土耳其的报复却只是后患,埃尔多安的报复越强硬,他们妥协退让的余地也越小。

但欧盟却不然:他们最担心的,莫过于土耳其“横下一条心”,对欧盟来个“开闸放水”,任由、甚至怂恿境内数以百万计“地中海难民”涌出,给焦头烂额的欧盟各国经济、社会雪上加霜,且对于土耳其部长们的“穿梭”,欧洲各国也态度不一,既有荷兰、奥地利那样由政府首脑出面“闭门谢客”的,也有如德国、瑞典那样,中央政府踢皮球,让地方和民间“推挡”的,还有像法国那样睁一眼闭一眼的(就在被荷兰拒绝入境同日稍晚,卡乌索戈鲁却毫无阻碍地来到法国东部城市梅斯,接受欧洲土耳其民主联盟UETD洛林分部邀请,参加了12日举行的支持埃尔多安大会,对此法国外交部认识称“知情”,且强调“土耳其部长有参加这类活动的自由”),倘事态扩张,各成员国态度不免进一步分化,届时“散漫的布鲁塞尔”或许会被火烧眉毛的埃尔多安再揩一把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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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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