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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4月16日,土耳其修宪公投落下帷幕,公投结果在几小时后便被土耳其高级选举委员会正式公布:51.4%的投票者支持由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所推动的、长达18款的“总统制修宪动议”,投票率高达86%。

这意味着埃尔多安自2003年首次当选总理以来孜孜以求、自2007年起开始直接谋划的,旨在强化总统(或干脆说他自己)权力的修宪“长征”,基本抵达了其“胜利的终点”。

修宪的主要内容,是改变宪法第15条,强化总统权力,具体内容包括授予总统任免阁员(这原本是总理的职权)、制订颁布临时法令(这原本是议会的权限)、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的权利,同时取消“总统必须是无党派背景人士”的限制。正如许多分析家所指出的,修宪的成功意味着“凯末尔(Mustafa Kemal Atatürk)主义的死亡”意味着自20世纪20年代奥斯曼帝国崩溃、凯末尔推行世俗民主改革后,欧亚之交的土耳其再次从制度上(而不仅仅是内容上)回归威权主义。有人甚至就此感喟“凯末尔的遗迹自4月16日后只剩下伊斯坦布尔机场的名字(伊斯坦布尔机场的名字是以凯末尔姓氏命名的‘阿塔图尔克国际机场’)”。

表面上看起来,埃尔多安是“险胜”、“惨胜”:尽管做足“功课”(借“反恐”打压政敌、派出部长在欧洲各国土耳其社区穿梭拉票,甚至不惜惹恼东道主们),反对票也达到几乎“翻盘”的近半,而支持票则远低于其一直宣扬的“不下60%”,即便这样的胜果,照两个反对党——资格最老的土耳其政党共和人民党(CHP),和库尔德色彩浓厚的左翼政党人民民主党(HDP)指控,还是在临时修改规则(原本投票只能使用专用信封,公投前夕改为可随便使用任何信封)情况下所获得。如今CHP和HDP已向高级选举委员会提交了数以百计的“操纵选举”投诉,欧洲委员会(PACE)观察团团长普雷达(Cezar Florin Preda),以及欧安会、欧洲理事会等观察团代表也纷纷表示“不理解”。

但这些看似悬念的一切,实则都不过幻影:修宪公投的悬念,早在投票前就已被排除。

诚如投票结果所显示的,埃尔多安的全国支持率并不具备绝对优势,但反对派四分五裂(CHP和HDP政见分歧极大,一左一右,另一个“反对党”民族运动党MHP则是比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AKP更保守的原教旨政党),而埃尔多安本人却长袖善舞,在自1994年起的三届立法换届选举、三次地方选举、一次补选、三次公投、三次改制后的大选中无一次真正的失败。

原本,土耳其军官团号称“凯末尔主义的门神”,对任何集权或宗教化尝试都能进行有力压制,但自21世纪初,埃尔多安打着“捍卫民主”、“反对军人干政”的堂皇旗号,先后宣布粉碎了5次军方“未遂政变”(2003年、2005年、2006年、2010年、2016年,最近一次即去年“7.15”),由于其口号选择精心,最初几次“粉碎政变”,美欧大多数国家非但未加干涉,反倒站在埃尔多安一边对敢于抵抗的军官们极力压制、严厉谴责,待回过神来,“门神”早成了毫无威慑力的纸糊泥塑。

原本,反对党势力不凡,2015年6月曾在立法选举中让埃尔多安和AKP遭遇意外挫折(虽保住第一大议会党派地位,但三大反对党议席相加过半,且激活修宪公投需要550个议席的议会3/5赞成票),但三党间的不团结让老谋深算的埃尔多安等到机会——2015年11月,三党组阁失败,一年内第二次立法选举,AKP翻盘重夺简单多数,随即他们积极游说MHP和AKP结盟,最终在今年1月20日通过了修宪动议。MHP领导人巴瑟里(Devlet Bah?eli)被埃尔多安说服后,不惜开除党内包括4名高级领导人在内数百骨干,力挺修宪公投,更在公投结果出台后高唱“这是一次伟大胜利”的赞歌。即便到了此时,CHP和HDP的“公投违规”投诉也是各搞各的,很显然,他们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从某种意义上,正因为他们只能让埃尔多安虚惊一场,而不足以坏了他大事,才能在公投当天正常活动:自“7.15”后,许多有活力和影响的反对党政治家被以“反恐”甚至“拒绝为恐怖主义宣传有关罪行作证”的口实逮捕、驱逐或限制活动,以至于1月20日公投动议在议会表决时,议会中最激烈的抵抗行为,就只剩下“缺胳膊少腿”的HDP两名议员纳兹利亚卡(Aylin Nazliaka)和帕维(Safak Pavey)虚弱且迅速被粉碎的“站台抗议”——这两位抗议者一位是女性,另一位则是独臂独腿的残疾人。

当然,这次“虚惊”可能稍大了一些,谨慎的埃尔多安不会不感到紧张,这将促使他在公投后进一步“消毒”——紧急状态再一次被延长,他还可以继续“反恐”,同时,一大批法官、检察官将被重新提名,清洗置换军官团的活动也一直在做。

未来的土耳其会否更加原教旨化?

可能但未必。在权力和原教旨两者间,埃尔多安很显然更在意前一点,他可以为了权力和教派保守派结盟,也可以为了权力和对自己构成威胁的教派保守派翻脸(被指控为“7.15”幕后黑手的前盟友葛兰Fehtullah Gülen就是著名保守派宗教领袖)。中东近期原教旨运动的“原动力”是源自阿拉伯人的瓦哈比运动,后者最大的特点是蔑视国家、法律和世俗权威,不承认“人间的国”及其领导者,而埃尔多安要做的,恰是这样一个“国”的强大领导者,且土耳其又是非阿拉伯国家,彼此间为现实利益结盟可以,合作更没问题,“共富贵”恐怕不易,届时埃尔多安为巩固自身权力,借“反恐”或“坚持民主法治”修理比自己更保守、更原教旨的派系,甚至把只剩躯壳的“凯末尔”象征性抬出来,人们都不应感到太过惊讶。

但埃尔多安的权威会进一步加强:由于下次大选定在2019年11月,现任总统不仅可参选,且修宪前任期“归零”,总统又可连选连任一次,因此如果不出意外,他可以执政到2029年底。

当然,不论天上、人间,谁也不可能确保自己一次意外也不出,倘出了意外又当如何?

“反恐”、重新修宪,实在不行就等待对手出错——自出道以来百战百胜的埃尔多安,丰富的政治履历绝不乏应对的办法。

公投结果出台后不久,欧洲的政客们还在絮絮叨叨七嘴八舌,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的祝贺已经公之于众,并被得意洋洋的埃尔多安拿去“朋友圈”传阅了一遍:一直摆出赤裸裸实用主义姿态的特朗普此举也从另一方面表明,埃尔多安的修宪公投,至少在此时此刻,实在是半点悬念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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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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