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许多人都羡慕工业化国家的高福利,却不太愿意多谈和高福利“相依为命”的“伴侣”——高税收。想想就该明白,天下无免费午餐,既然要享受“午餐”,就必须支付“餐费”,也就是五花八门的税负。什么?美国税低,而且特朗普(Donald Trump)刚还下令再减点儿?您不知道美国是工业化国家里唯一的非福利国家么?

 

增值税 习惯“有整有零”

 

所谓增值税,港台也翻译为“货劳税”(GST),指政府对商品在商业流通中所产生的“增加货值”收取的税款。

增值税其实任何一个现代国家都存在,但在中国,增值税已被包含在商品货价中,顾客是感受不到这项税负的,但在欧洲、北美甚至非洲的绝大多数国家里,增值税是要另算的。我第一次出国是上世纪90年代初去的塞内加尔,落地当天在达喀尔一家超市里购买生活用品,就因为不知道货物标价只是“不含税价”,要额外另付17%的GST,结果闹出结账时钱不够的笑话,只好“精简”了洗发水。几年后再去非洲(这回是阿尔及利亚)就学乖了,小到买瓶汽水,大到谈判购买价值数万欧元的制砖机组,都会刻意问一句“价格含不含GST”。

大部分国家的GST在10%-20%之间,但情况各不相同:欧洲和仿效欧洲的非洲大多数国家,GST只有一道;北美的美国和加拿大的大多数州/省则分为“联邦增值税”(GST)和“州/省消费税CIF/PST,加拿大魁北克省叫QST”两部分。

美国没有专项的GST,而是分在各单项税(如酒类、燃油……)中,且变化十分频繁剧烈,而州CIF同样差异巨大,最低的俄勒冈、阿拉斯加、特拉华、蒙大拿和新罕布什尔5个州为零,最高的加州则为7.5%。正因税率相差很大,所以居住在高税区的美国人在去低税区旅行时总习惯多买些东西。

加拿大的GST税率原本为7%,2006年哈珀的保守党政府上台后不久,为争取选民支持,兑现竞选承诺,降低为5%;PST则各省标准不一,除阿尔伯特省为0外,其余一般为7%-8.5%。自1966年起,加拿大皇家税务委员会就建议合并GST和PST,实施合并统一的全国增值销售税(HST),因为涉及到各省利益,这项提议长期以来一直未得到各省积极回应,因而进展缓慢,直到哈珀政府上台后通过给补贴(安大略省许以43亿加元补贴,对卑诗省许以16亿加元),勉强说动了安大略、卑诗两个省实行HST,但后者因省民强烈反对,最终反对者突破极高的门槛,强行启动省公投,在2013年4月1日废除了实施仅不到3年的HST。

加拿大人为什么不喜欢HST?

因为如卑诗省这样的省,服务业领域有许多产品、服务,原本是不收省税的,如餐饮、理发、保健品、二手房地产买卖、地毯保洁等,也就是说,消费者去餐厅吃饭、购买健康产品、买卖二手房,原本只需缴纳5%的GST,税改后却要缴纳12%的HST。对于赤字高企、急于开拓财源的省政府而言,新税制等于一方面对省民变相加税,另一方面从联邦得到补贴,自然何乐不为;而对于省民而言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难看出,不管实行的是HST还是GST+PST,除了免除省税的阿尔伯特省,加拿大绝大多数省的增值税率远高于美国,加上其它因素,使得美国靠近加拿大城市的物价对加拿大人极富吸引力,在加元汇率较坚挺的日子里,加拿大人(绝大多数加拿大人都住在离加美边界不远的地方)排着长队南下美国购物,是双休日里最常见的一道风景。我曾亲眼看见有些温哥华居民开着存油只够一个单程的汽车过境美国,到相距最近的较大美国城镇伯灵汉加油,不光汽车油箱要加满,后备箱里还变戏法般拽出6个油桶。

 

燃油附加税的奥秘

 

其实加拿大是个著名的产油国,燃油价格却比相邻的美国贵出一倍有余甚至更多,板子不能都打在增值税身上。五花八门的燃油附加税,才真正让人吃不消。

大温哥华地区的油价贵是出了名的,且国际油价涨它大涨,国际油价跌它少跌甚至不跌。2010年5月国际原油价在1.2美元/桶以上,大温油价是1.30加元/升左右,如今国际原油价格已跌至0.30-0.50美元/桶,跌了一大半,但大温油价却依旧在1.30加元/升左右转悠,有时还忍不住要偷偷涨一点。

其中奥妙,就在于大温所在卑诗省的燃油附加税特别繁复、沉重,省有,市有,名目则有诸如补贴公交、补贴环保、补贴教育、补贴基础设施建设……等诸多名目。

这还不算,2010年7月1日,这个省以“减排环保”为由,给每升汽油加了0.024加元的“碳税”,此后几年逐年增加,至2012年达到每公升0.0724加元。令人哭笑不得的事,2011年有人调查发现,“碳税”居然根本没用于减排或环保,而是被直接纳入了省财政。

见卑诗省“偷鸡”成功,2011年联邦自由党党领狄安(Stephane Dion)心痒难耐,就在立法选举政纲中塞入了“全国范围内征收碳税”的纲领,结果被回过味来的选民“用脚投票”,输了个稀里哗啦。不料风水轮流转,4年后联邦自由党在杜鲁多(Justin Trudeau)领导下赢得立法选举,当初被千夫所指的狄安被重用为外长,许多人惊呼“糟了,碳税要来了”。果然,2016年10月5日,曾在选举时言之凿凿“收不收碳税各省说了算”的杜鲁多发动突袭,不但在未获得各省一致情况下宣布自2018年起增税10加元/吨碳税,此后每年涨10块,直到2022年增至50加元/吨,而且规定各省所制订的碳税标准不得低于这条“联邦最低消费线”,虽然没过多久狄安就丢了官,但碳税却成了他的“宝贵遗产”。

加拿大人之所以反感碳税,并非不热爱环境,而是碳税看似不起眼,却不但会撬动油价飞涨,还会连带让各种商品、服务轮番涨价。更让人反感的是,政府把“减排”代价通过碳税转嫁给民众,他们自己却并不身体力行。大温哥华地区独家垄断的国营公交公司——运输联线人浮于事,连年亏损,管理层和员工却拿着“优质服务应得”的高薪,而一向鼓吹“碳税有理”最生猛的“对口部门负责人”、联邦环境及气候变化部长麦克纳(Catherine McKenna),在巴黎出席气候变化大会时光拍照就花掉6662欧元,约合近1.1万加元。

 

拥堵税的是非

 

说到大温运联,就不能不提到另一项奇葩的税——拥堵税(CIT)。

最早想出这一“高招”的是英国伦敦。2003年,时任伦敦市长利文斯通(Kenneth Robert Livingstone)突发奇想,对每辆进入伦敦的汽车征收这项奇税,,不但英国国内的达官贵人都“一视同仁”,甚至开专车来访的美国总统奥巴马也照“追补税”没商量。

这招能不能治愈拥堵且不去说,但千真万确能增加市政收入,因此自那之后世界各地的大城市纷纷论证并试图效仿,如新加坡、美国纽约、加拿大多伦多和温哥华等,都是CIT的热情“追求者”。

但十几年过去,除了“霸王硬上弓”的新加坡算是勉强引进成功,其它跃跃欲试者都半途而废:纽约的拥堵税被市议会否决;大温市长联会异想天开,想把CIT捆绑到卑诗省的省税中(省消费税增加0.5%),结果被省民再一次祭起公投法宝否决(本来么,大温地区“拥堵”,凭什么要整个省的全体消费者“陪绑”,甚至连根本不开车的人、来当地旅游的外国人,也要受到殃及);多伦多的“入城税”建议更导致时任市长连选连任失败。

不难看出,虽然名字相近,但“拥堵税”其实有两种类别:类似伦敦的“入城税”类别,专门针对汽车征收;类似大温所在卑诗的“变相增加消费税”类别,直接把“拥堵税”当成增加消费税率的借口。前者尚有少数城市得以推广,后者则连落地的机会都没有。

曾有人指出,“利文斯通后没有一个市长敢罔顾社会意见独自拍板拥堵税”,究其原因,是这项税负直接影响千万普通人生活太深,“民愤”也太大。

 

针对“富人”的种种奇税

 

最典型的,叫做“团结税”。

团结税的最早由来,得追溯到1990年。

那年10月,东西德国统一,但东德经济远远落后于西德,两德的融合举步维艰。1991年,德国议会通过决议,在原西德各州对纳税人统一征收税率为5.5%的团结税,用途是东德地区基础建设,及东德企业改制和福利制度改革,使之达到原西德标准,这项团结税征收年限为29年,到2019年为止,每年收入120亿欧元左右。

德国的经验引起许多国家模仿,法国当时的密特朗政府便针对年营业额超过500万法郎的企业征收团结税,税率万分之一,用于救助贫民。匈牙利同样对企业征收团结税,自2006年9月起,企业的税前收入4%将被征收,用于扶贫项目。

第一个对国际间资金流动征收团结税的国家是法国。2006年7月,法国参议院最终批准了对国际机票征收团结税的提议,这项倡议是联合国成立60周年之际,法国、德国、西班牙、阿尔及利亚、巴西和智利六国向145个国家联合提出的,目的是配合联合国的《千年宣言》,即在2015年前将极端贫困人口减半,遏制艾滋病蔓延,普及小学教育,按照倡议领头者法国的设计,第一步是对每张机票增收1欧元团结税,第二步增加到4欧元,如果各国采取一致行动,每年就可为千年宣言计划募集100亿欧元,相当于计划所需资金的25%,如果美国响应则更可观。遗憾的是,美国对此表示坚决反对,一开始发起倡议的几个国家也相继在国内反对声浪中退缩,最后只有法国、西班牙、巴西和智利算是推行成功,但也大打折扣,如法国,原定每张机票都征收团结税,最终只有国际航班征收,且飞往法国海外省、海外领地的航班还被排除在外。

另一个实行团结税、且针对涉外资本流动的,是西非货币经济联盟共同体(包括使用非洲法郎的塞内加尔、多哥、贝宁、马里等7国和尼日利亚),但和法国(以及拟议中的日本)对流出资金征税不同,他们针对的是进口商品,税率为到岸价的0.5%,这是因为这些国家制造业薄弱,大量必需品依赖进口,出口仍处于需要扶持的状态,以“劫富济贫”为特色的团结税,自然要针对那些进口商品、而非出口商品了。

如果说“团结税”争议较小,那么“巴菲特税”就两样了。

所谓“巴菲特税”,是指奥巴马时期“股神”巴菲特所提出的“增加对年收入超过100万美元者的税收,以帮助降低美国财政赤字水平”建议,这项建议一度被奥巴马政府采纳,试图以此对冲前任共和党政府“富人减税”政策,弥补财赤缺口,为自己倡导的“医改”等花钱项目筹措资金。

对“巴菲特税”更感兴趣的,是即将卸任的法国总统奥朗德(Fran?ois Hollande),他上任不久就力推所谓“爱国税”。所谓“爱国税”又称“百万富翁税”,是奥朗德政府拟定对年收入超过100万欧元富人所征收的新税项,其税额高达75%,也就是说,每位百万富翁在百万以上每赚到4元,就有3元要被法国政府拿走,富翁本人只能得到1元。

但“巴菲特税”最终虎头蛇尾:在法国,“爱国税”让奥朗德支持率一路跌到破纪录的个位数,最终不得不改弦更张;在美国,奥巴马的宏伟蓝图被共和党控制的国会一路捣乱,最终在特朗普取而代之后,人们看到的是又一版减税方案。

之所以如此,正如法国反“爱国税”者所指出的,这种做法扼杀了社会活力和企业家投资、经营的积极性,从而令社会财富总量下降,就业机会减少,实际上是在帮经济增长和社会平等化的倒忙。在法国,许多企业家、投资者和富人被“爱国税”吓得移居国外,而,富人纷纷逃走会导致企业和投资外流,并进而造成就业机会流失,最终受害的是所有法国人、尤其是穷人。

而在加拿大,大温哥华地区被炒上天的房价令卑诗省政府迁怒于外国投资者,去年7月25日在事先毫无预告的情况下突然宣布,自8月2日起“非居民”(指既不是加拿大公民也不是加拿大永久居民者)在该省购买房地产,将额外征收15%的房地产转让税(Property transfer tax,PTT)。对此一些人意犹未尽,主张进一步增收“房屋空置税”,在2017年卑诗省选中,主要反对党省新民主党更提出“征收2%物业购置税”的主张。由于被PTT吓跑的炒房资金流向多伦多,后者所在的安大略省也试图仿效卑诗省,引入PTT。

但这些“针对炒房的税”同样争议十足:许多数据都显示,炒房资金的主力未必是外国人和“外国钱”,且PTT很容易被专业炒家技术性规避,而“房屋空置税”乃至“物业购置税”又会“伤及无辜”。不仅如此,像卑诗省这样的地方,房地产及其上下游产业既是省财政主要收入来源,又是大量就业机会的保证,真的“不炒房”,代价同样“吃不消”——也正因如此,最早搞出PTT的卑诗省政府,近期又在悄悄搞“小动作”,大有“往回缩”的意思。

 

更奇葩的收税构想

 

2015年冬,加拿大联邦财政部长莫劳(Bill Morneau)曾要求就是否增收俗称“汽水税”的含糖饮料税进行内部分析,后续信息显示这项内部分析果真进行,只是因为阻力和分歧实在太大太多,才最终未能被联邦政府列入年度预算。

这个消息吓了许多加拿大人一跳:汽水税就单笔而言虽然似乎微不足道(传闻中每100毫升征收5分钱),但聚少成多,每年涉及的总金额就高达18亿元,这样一大笔钱,每一分都将从普通消费者口袋里硬生生去抠,可不是件小事。

按照莫劳的说法,动征收“汽水税”的念头,一方面是“大伙儿都盼着这一天呢”——许多健康组织呼吁这样做,另一方面则是“为大家健康着想”——加拿大胖子太多,多收一笔“汽水税”有助于改变人们的饮食消费习惯,可以鼓励大家“多喝凉水少吃糖”。当然,在媒体和公众一再逼问下,阁员们还是羞羞答答地承认,这样构想“也有增加国库收入的考量”。

这可真是个可怕的逻辑:照这样的逻辑,只要有可能导致发胖的产品就该加税,那么未来政府大可援引“汽水故事”,给五花八门的其它商品加税——点心和零食都含糖吧?即便不含糖,其中的淀粉也可分解为多糖吧?常见的主副食品大米白面土豆之类都含可转化为多糖的淀粉吧?肉类虽然既不含糖又不含淀粉,但多吃也会让人发胖吧?还有,不是有俚语说,有人“喝凉水也长膘”么?那么给矿泉水乃至自来水随手加个“健康税”不算太过分吧?如果不能喝止政客为一己之贪而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后果只能是令这些人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一位当时撰文反对“汽水税”的人士说得好,“不健康饮食”固然对身体不好,但只要不是别无选择,任何人都完全有选择包括饮食种类在内生活方式的充分自由,汉堡是吃全素还是全肉的,可乐是喝健怡还是全糖的,完全是各人的自由,政府可以对自己认为的健康饮食进行宣传,但毫无理由去干预别人吃什么饭、喝什么水——更不用说通过收“汽水税”来干预了。总之,必须让这种“奇葩征税逻辑”从一开始就被“彻底打死”。

 

 

 
 
 
话题:



0

推荐

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