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绝大多数冷静、有经验的国际事务观察家所指出的,即将在10月举行的德国立法选举(即俗称的“德国大选”,德国是议会制国家,立法选举就是“大选”)不会产生什么太大的冷门,现任总理默克尔(Angela Merkel)和她所领导的德国基民盟-基社盟(CDU-CSU)不出特别大意外仍将获胜,默克尔本人尽管近年来颇受争议,但仍将获得第四个四年任期,成为欧洲战后任职时间最长的女性国家领导人,和西欧战后任职时间最长的政府首脑之一。
当然,“微调”会有:比如,倘若长期和基民盟-基社盟合作、上届因跌破5%的议会入场券标尺丧失全部议席的德国自由民主党(FDP)重返“及格线”以上,人们熟悉的“黑黄联盟”(基民盟-基社盟政治识别色为黑,自民党为黄)或许会重现江湖,而倘若社民党(SPD,标志色为红)、绿党(标志色为绿)获得更多席位,或上届的“搅局者”——异军突起的反欧盟新党“德国另一选择党”(AFD)成功“达标”,德国政坛势必将进一步排列组合,出现“黑红联盟”、延续“黑绿联盟”,甚至出现更复杂的执政联盟,也都是可能出现的变局,但万变不离其宗,“黑色”将始终是德国未来政坛的主色调。
正如许多观察家所指出的,尽管在难民等问题上失分不少,但默克尔仍是德国大多数选民和利益阶层“最不坏”的选择,在她领导的12年期间,德国是欧盟乃至整个工业化国家集团中经济发展最平稳、失业率最低(8月最新数据仅5.7%,是两德统一17年来的历史最低纪录)的国家,保持着金融稳定和外贸收支盈余,避开了一系列金融风暴和经济危机。即便是一度让她很狼狈的难民问题,冷静下来的德国人也普遍承认,首先,这不能全怪默克尔,她原本并不赞同“太大方”,但当她在电视上坦率告诉难民小女孩“德国不能接纳你们”后遭遇强大压力后,不得不选择妥协(虽然步子迈得未免太大),这与其说是默克尔的初衷,毋宁说是那些比默克尔更“大方”的人逼着她“不冷静”一把——更何况,换个领导人,在这个问题上就会表现得更理想么?换谁?舒尔茨(Martin Schulz,社民党领袖)么?日前德国巴伐利亚《水星报》指出,默克尔在当今世界越来越叵测、越来越不稳定的形势里,可以让大多数德国人至少知道未来会怎样。
所谓“不稳定的世界”,对德国而言除了经济、金融风险,“东西南北”关系等老生常谈的定数问题外,还有去年底以来突然出现的强大“变数”——英国“脱欧”和美国特朗普(Donald Trump)上台。
英国的“脱欧”让德国在欧盟范围内少了一个最令其头疼的牵制者,从而可以放手和“老伙伴”法国联手,确立德国在欧盟的“两大支柱之一”地位。由于法德经济的此消彼长,英国脱欧后的德国将扮演两大“支柱”中“偏经济”的一根,利用德国在经济、金融领域的强势,在欧盟经济治理中输入更多“德国元素”。
当然,在少了英国羁绊后,德国“支柱”的影响力在欧盟政治领域所发挥的作用也将更加突出和明显。自去年底、今年初以来,德国官方不断提高对土耳其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政府的批评调门,包括拒绝在土耳其修宪公投前夕允许其高官频繁入境、敦促土释放以“反恐”名义引渡和关押的多名德国公民,德国副总理兼外长、绿党背景的加布里尔(Sigmar GABRIEL)多次公开谈论“应重新审查对土耳其开放欧盟边界的思路”,而德法联手阻止土耳其实现加入欧盟的夙愿,已不再是什么秘密。
“旧德国、新角色”中最引人关注的,当然还有和美、中两个大国间的关系。
自特朗普年初上台后,德美这对“二战后最亲密的盟友”间开始龃龉不断:默克尔早在特朗普就职前就表示“不认同孤立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多次强调德国会“为守护自由贸易和《巴黎气候协定》而战”;6月初美国单方面退出巴黎气候协定,默克尔发表了震惊世界的“德国不能再依赖他人”、“欧洲必须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言论,并在随后德国举办的G20峰会上正面硬抗特朗普的“美国第一”。“大炮”加布里尔则频繁发表对特朗普“不恭”的言论,诸如“国家不能靠推特来治理”、“对朝鲜虚声恫喝不负责任”之类“名言警句”层出不穷。
德美在一系列问题上都意见相左,很大程度上是战略利益冲突所致。如气候和新能源问题上,作为这一领域的佼佼者,德国自认为将从《巴黎气候协定》中获益,特朗普的单边主义行为等于“砸锅”;而特朗普一而再、再而三拿贸易逆差、“美国第一”说事,更让工业化国家中最大的贸易顺差国德国忍无可忍。在制裁俄罗斯问题上,默克尔和特朗普的真实意见其实并无太大差别,但后者囿于国内强大压力,不得不捏着鼻子一步步强化(而非一些人在特朗普上台前所预料的减弱)对俄制裁、禁运,这对能从俄德经贸往来中获取巨大利益的德国而言显然是不情不愿的,更何况在后者看来,躲在安全后方的美国这样做,等于罔顾前线盟友的安全,只顾自己的爽快。
不仅如此,特朗普日益流露出的孤立主义情绪,和不愿为保护北约欧洲盟国继续出钱出力的明显态度,也让默克尔和许多德国人既警惕又寒心。曾几何时,为了稳住美国“保护伞”,默克尔不惜在“窃听门”大白于天下时隐忍不发作,如今“保护伞”不再可靠,默克尔的那声不平之鸣,也自然立即得到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的广泛共鸣。
尽管如此,德美关系毕竟还是极其重要的,美国不仅是德国最重要贸易伙伴之一,也是德国国家安全的坚定基石,如果美国真的“撒手不管”,德国就势必要自己为“自卫”付出巨大代价,从而拖累自身经济。就在8月底,加布里尔在临时安排下匆匆访问华盛顿,和美国同行紧急交换意见,这已是他7个月来第三次访美,这表明不论德国、美国,都不希望任由裂痕扩大。未来德国在批评美国的同时仍会尽量争取美国的继续支持,而美国则会一方面调整对德政策,另一方面利用北约和欧盟中的中东欧成员国(这些前华约/经互会国家因自身安全考虑素来亲美,且和德国在政治、经济、安全、难民等问题上矛盾重重),对德国和欧盟进行新的牵制。
和中国关系方面,德中近年来在经贸、投资、金融、技术交流合作等领域关系发展迅速。中德间没有如中美乃至中法间那样的、在中国和大多数工业化国家间常见的贸易逆差纠纷,德国长期扮演着对华贸易出超国的角色,而中国对德国的产品、技术、管理等一直存在较大需求。
默克尔一贯秉持实用主义原则,上任12年来不断调整对华政策,“诤言”仍然有,但越来越讲究时间、方式方法、语气的分寸,而在经贸发展和技术交流等方面则持较为开放的态度。正如许多分析家所指出的,中美之所以贸易逆差如此突出,关键在于美方对中国实行一系列贸易限制,造成中国“想买的买不着,能买到的不想买”,而德国在这方面则好得多。德国也是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最热心的欧洲国家之一。
但中德即便在贸易领域也有许多冲突。7月12日,德国出台“限制外国投资”监管新规,收紧了对外资并购德国企业的审批权,这被认为是直接针对中国海外并购的限制措施;8月30日,加布里尔在法国一次活动中公开呼吁欧盟“制订统一对华战略”,对“一带一路”倡议的动机提出质疑,甚至发出“中国应尊重‘一个欧洲’立场而非试图分化欧洲”的奇谈怪论。尽管在这些刺耳言论中,我们听不见默克尔本人的声音,但德国在赋予中国市场化国家地位等中国关心的问题上并不积极,而在对中国光伏、钢铁出口“双反”方面却每每跃跃欲试,不免令人侧目。
值得一提的是,加布里尔并非基民盟-基社盟成员,而是上届立法选举后为凑足组阁所需议会票数临时拉上的绿党“队友”,他和前面提到的社民党领导人舒尔茨(此前任欧洲议会主席)在中德贸易关系等问题上长期持保守立场,和默克尔本人及基民盟-基社盟的立场是有较大反差的,但“限制外资准入”的新规可以通过本身就表明,一旦这类对华不利的声音在德国社会和选民中反响较大,一贯“实用至上”的默克尔是不会卖力阻击,甚至不排除给一记“助攻”的。
倘若即将举行的立法选举中,“相性相合”的“黑黄联盟”重现,德中经贸关系有望趋于进一步稳定发展;倘“黑绿联盟”持续或出现更复杂的组合,则类似“限制外资准入”或“中国需遵循‘一欧原则’”之类的杂音,就会变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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