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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数万南非人、其中大多数是南非黑人聚集到南非索韦托奥兰多体育场,出席4281岁之龄去世的前南非总统曼德拉(Nelson Mandela)之妻、富有争议的反种族隔离领袖温妮.曼德拉(Winnie Madikizela-Mandela)葬礼。

这是一场异乎寻常的葬礼。

一方面,它的规格崇高而隆重:年初上任的总统拉玛福萨(Cyril Ramaphosa)亲致悼词,给予“反种族隔离最坚强堡垒”的崇高评价,曾是她生命寄托的执政党非洲人国民大会为她举行了整整10天的哀悼,4万人的体育场涌入了不下5万悼念者,葬礼仪式延续了5小时之久;另一方面,如此盛大的葬礼却并未云集与之相称的哀悼贵宾团队,南非国内方面,非但非国大以外政党、团体领袖纷纷缺席,即便非国大内部也有许多政要借故不来,南非以外,则只有刚果(布)总统恩格索(Denis Sassou Nguesso),纳米比亚总统金戈布(Hage Geingob),美国首位黑人总统候选人提名争夺者、著名有色人种民权活动家杰克逊(Jesse Jackson),英国著名模特坎贝尔(Naomi Campbell)等寥寥数人,他们几乎都是温妮.曼德拉多年知己,正如一位法国《世界报》记者所评论的,这是一场“熟人间的隆重仪式”。

出现如此异乎寻常、甚至有些自相矛盾的场面并不足奇,这是和温妮.曼德拉独特而有争议的政治生涯息息相关的。

一些资深泛非主义运动研究学者指出,在漫长而艰苦的南非反种族隔离年代,温妮.曼德拉实际上是“那个更重要、更具实际意义的曼德拉”:她在与曼德拉分离的27年、尤其曼德拉在罗本岛监狱服刑的18年岁月里,一面抚养两个女儿,一面以曼德拉妻子、非国大领袖的双重身份走在反种族隔离斗争的最前线,她勇敢、坚强、有号召力、富于活力和战斗激情,成功扮演着纳尔逊代言人和反种族主义斗士的双重角色,赢得了非国大基层群众(尤其年轻人)和“草根战斗派”的疯狂拥护,得到了“温妮妈妈”的公众性称号。葬礼上,萦绕在奥兰多体育场上空的挽歌合唱《温妮我们爱你》,正是当年这种高涨人气、激昂旋律的又一次回荡。漫长而艰苦的斗争让非国大赢得了看似根本不可能赢得的胜利,在1990211日曼德拉获释到199459日曼德拉当选南非总统这段时间里,她俨然是整个南非最为全世界所熟知的女性,是地球上最幸福、最成功的女性之一——她为南非黑人赢得了一个国家,为自己赢回了一个丈夫。

然而不旋踵间这一切都失去了:新南非建立之初任职副部长的她,周围聚拢了一支号称“温妮的足球队”的狂热男孩团队,他们令反对党和非国大内许多派别侧目,被指责为继续崇尚暴力,涉嫌和至少18人的死有关……她被解除了公职,甚至一度送入了监狱,从此远离政治舞台。不仅如此,她在1996年被仍是总统的丈夫纳尔逊.曼德拉宣布离婚,并被对方亲口指责“不忠”……2003年,温妮以盗窃、欺诈等68项罪名被控有罪,判处入狱5年,缓刑一年,这是她政治、肉体人生的双重最低谷。

时过境迁,在纳尔逊.曼德拉最后的岁月里,两位聚少离多的老人已选择了宽容与和解,温妮成为再婚的纳尔逊口中亲切的“我的朋友”,再去深究她当初是否真的“不忠”已毫无意义。正如一些分析家所指出的,温妮的悲剧根源,在于她无法从“打天下”切换到“坐天下”,从“斗争模式”切换到“社会生活模式”,无法适应和平、安定、建设和家庭生活,仍然沉湎于“与天地人斗”的“非常状态”。令人惋惜的是,这种“适应死结”直到入土为安也并未真正、彻底解开,她至死也依然和她的“足球队”在一起——尽管属于他们的“赛季”,早在种族隔离结束的刹那就已画上了句号。

“后种族隔离时代”的南非不需要“温妮式战斗”,甚至也不需要“纳尔逊式战斗”,“治天下需要治天下匠”,如今的南非,需要常态化的政治生活、社会和解,需要寻找到新的、惠及社会各族裔各阶层的政治经济发展战略,需要让南非在“彩虹国”的新时代重新繁荣富强起来,需要新的“曼德拉”,而这个“新曼德拉”,温妮做不到,纳尔逊事实上也没能做到,曼德拉之后的两任南非总统和多位非国大领袖,也同样没能做到。

今年初,和温妮一样走草根民粹道路、也和她一样充满争议的前总统祖玛(Jacob Gedleyihlekisa Zuma)卸任,取而代之的是非国大反种族斗争时代的谈判高手、“彩虹国”时代的成功商人,和“两个曼德拉”风格反差强烈的拉玛福萨,如何在继承曼德拉政治遗产的同时,带领“新南非”迅速结束“转型的阵痛”,完成从“打天下”到“坐天下”,再到“共治共享天下”的切换,是横亘在这位新总统面前最大的难题和挑战,也是横亘在非国大和“彩虹国”面前、拖延了20年之久、如今已不能再拖下去的迟到的转折。

在温妮的葬礼上,新总统吟唱了玛雅.安杰洛的诗篇《我还会复活》(Still I Rise),但逝者已矣,对他、对“新南非”,更需要的是新生,是涅槃。“彩虹国”转型的周期实在太长,浪费的时间也实在太多了。葬礼上吟唱《温妮我们爱你》的昔日青葱少年,如今多已两鬓斑斑,不能再彷徨下去了。

送葬时突然雷声滚滚,暴雨入注,这对于温妮和许多非国大成员所属的部落而言是大吉大利的,或许这真是一场喜雨,可以让南非人在送别温妮和她的时代之际,在雨水中迎接更清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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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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