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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博是何许人也

 

维持了4个多月的科特迪瓦“一国二公”局面,以当选总统瓦塔拉在法国“独角兽”部队帮助下抓获巴博夫妇而告终,而巴博的命运则引起人们广泛关注。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曾是个把牢底坐穿的“民主斗士”

 

被当作“反民主暴君”的巴博,曾几何时却是个把牢底坐穿的“民主斗士”。

洛朗.巴博(Laurent Gbagbo)属于阿肯族系,1945年5月31日,出生于法属西非的加尼奥阿(Gagnoa),一个名叫“妈妈村”的小村庄。他最初的工作是中学历史教师,但这位历史教师与众不同,十分热衷于工会活动,结果得罪了当时的总统、从独立起连任7届的博瓦尼(Félix Houphou?t-Boigny),1971年3月31日,他第一次进了监狱,被关到1973年1月才放出。

获释后他认为,在科特迪瓦缺乏政治自由的空气下,政治活动受到很大限制,于是北上法国,一方面在巴黎著名的狄德罗学院留学,另一方面继续从事左翼工会活动。1979年,他获得狄德罗学院历史学博士学位。次年,学成“海归”的他受到科特迪瓦学界热烈欢迎,出任阿比让大学历史、艺术及非洲考古学研究院主任。

然而他并未放弃自己的左翼工团主义主张,1982年,科特迪瓦爆发教职员工大罢工,工会老将巴博积极参与,成为罢工重要领袖,并趁势参与成立了科特迪瓦人民阵线(FRI),但这次大罢工随即遭到博瓦尼的镇压,他不得不在同年再度流亡,选择的流亡地仍是法国,直到1988年才回国,并就任FRI秘书长。

据说此时他得到布基纳法索总统孔波雷(Blaise Compaoré)的赏识和支持,后者为他说情,让他终于重返科特迪瓦政坛。当然,这时博瓦尼年事已高,国际上“政治多元化”压力越来越大,则是他得以回国的主要原因。

此时他最强有力的政治对手有两位,一位是议长兼执政党科特迪瓦民主党(PDI)主席贝迪埃(Henri Konan Bédié),另一位则是如今人们十分熟悉的瓦塔拉(Alassane Ouattara),后者被博瓦尼重用,出任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非洲部主任和西非国家银行总裁。

博瓦尼也属于阿肯族系,在他看来,阿肯族系是科特迪瓦第一大族系,地位稳固,有底气吸纳其他族系的人才,因此他重用自由派经济学家、沃尔特族系的穆斯林瓦塔拉,1990年他病危时,瓦塔拉先后被任命为总理和代理总统,不过接班人的位置,他仍然属意同族的贝迪埃。

1990年博瓦尼去世,被他拖延的多党制选举终于举行,由于贝迪埃的手脚,非阿肯族系的反对党几乎都以各种理由被封杀,巴博和他的FRI成为唯一挑战者,这年10月,巴博在总统大选中以区区18.3%的选票落败,但他本人当选议员,FRI总共在议会获得9席,这是科特迪瓦历史上第一次有反对党获得议席,因此在当时,他曾被法国媒体称誉为“民主斗士”。

这时科特迪瓦的民族构成发生了变化。由于经济繁荣、劳动力需求和宽松的移民政策,大量移民成为新科特迪瓦人,他们中绝大多数来自贫困的邻国马里、尼日尔、布基纳法索等,这些人多数属于曼迪族系和沃尔特族系,许多是穆斯林,他们的涌入,一方面增大了科特迪瓦人口基数(1995年大选前科特迪瓦已有1400万人口),另一方面却改变了部族力量平衡:1995年,阿肯族系人口比例已降至41.4%,和曼迪-沃尔特两个关系较接近族系人口比例之和相较,已无明显优势。

对此感到不安的贝迪埃随即推动了“科特迪瓦化”(Ivoirité)运动,要求国民强化“科特迪瓦国家认同”,但这个“国家认同”却是有歧视性的,四大族系中人口排名第二的曼迪族系,因许多人自己或父母出生在国外,被排斥在“科特迪瓦化”进程外,90年代中,尼日尔、布基纳法索等西非内陆国家爆发重大灾情,许多灾民涌入科特迪瓦北方,这些人多为沃尔特族系,贝迪埃歧视的矛头又对准了沃尔特族系。

因为“科特迪瓦化”,曾经大红大紫的瓦塔拉被排挤,而巴博则在92年被捕,罪名是“煽动暴力”,尽管次年获释,但1995年的大选他却被排斥,以至于FRI抵制了大选。

1996年,再次当选议员的他出任FRI主席,并被推选参加2000年总统大选。然而瓦塔拉的高压统治激化了政坛矛盾,1999年,科特迪瓦发生军事政变,同样属于阿肯族系的盖伊(Robert Gué?)出任总统,这位新总统承诺按时举行大选,却使出和贝迪埃同样的招数,以种种借口把瓦塔拉和贝迪埃排斥在大选之外,只留下巴博和FRI可以参选。

2000年10月22日,今天人们似曾相识的一幕提前10年发生了:巴博和盖伊都宣布自己是大选赢家,巴博指责盖伊作弊,如今一边倒反对巴博的列强,当年却一边倒地支持巴博,最终在街头运动的助威下,第一次科特迪瓦“一国二公”仅维持了4天,盖伊被迫下台,巴博成了新总统。

 

从民主斗士到被民主斗士斗

 

当上总统的巴博却继续“科特迪瓦化”政策,排斥两个北方族系和移民,道理很简单,他也是阿肯族系,且他所面临的形势更糟:选民中的26%本人或父母一方来自境外,其中绝大多数为曼迪族系或沃尔特族系,56%来自布基纳法索,这些人和原本就住在科特迪瓦境内的同族聚居在北方,并大量移居阿比让打工,让阿肯族系的“江山社稷”摇摇欲坠。

巴博的高压政策最终引发两大族系的广泛不满,2002年9月19日,科特迪瓦内战爆发,来自两大北方部族的军官、士兵和武装民众同时袭击阿比让、布瓦凯(Bouaké)和科霍戈(Korhogo)三座城市,杀死前总统盖伊全家,占领后两座城市,并在全国范围内掀起骚乱。

巴博这一边包括政府军主力,他私人支持者组建的“阿比让青年义勇军”,和他本人雇佣的白俄、利比里亚佣兵。反政府一边则组成“科特迪瓦新军”(FNCI),包括爱国运动(MPCI)、人民运动(MPIGO)、正义与和平运动(MJP)等组织,首领则是此次“一国二公”事件中演出“总理跳槽”好戏的现任总理索罗(Guillaume Soro)。激战的结果,“新军”一度控制国土面积60%,但巴博一方控制了首都亚穆苏克罗、最大城市阿比让和南方富庶地区,双方都动用了重武器,甚至不惜让童子军上阵,却无法吃掉对方。这次政变,瓦塔拉躲进法国大使馆避风头,但有人认为,他才是索罗背后的推手。

这期间发生了一个戏剧性事件:2004年6月,战事不利的巴博派出空军苏-25攻击机空袭反政府军控制的布瓦凯,结果炸死了9名法军“独角兽”部队士兵,尽管他作出道歉,“独角兽”依然大打出手,在阿比让机场击毁了几乎全部科特迪瓦空军飞机,反政府军趁机攻入阿比让,但巴博死守总统府,最终在援兵和志愿者的增援下击退了对方。

在非盟的调解下,2007年3月4日,内战双方在布基纳法索首都瓦加杜古媾和,宣布停火、组建民族团结政府和2008年举行大选,当年7月30日和平实现,索罗出任民族团结政府总理。

但恋栈的巴博并不甘心就此交权,他找出种种借口,把大选一直拖到2010年底,这年11月28日,第二轮总统大选投票的结果,却引发了轩然大波。

12月3日,科特迪瓦宪法委员会(CCI)宣布,巴博得票51%,超过代表科特迪瓦共和联盟(RDR)的瓦塔拉48%得票率当选,从而推翻了12月2日科特迪瓦独立选举委员会(CEI)的初步统计结果,后者宣称瓦塔拉获得54%选票,巴博46%,胜利者是瓦塔拉,瓦塔拉对此不服,认为宪法委员会宣布北方9个瓦塔拉支持者集中的省选举无效,导致结果逆转,而这种做法是作弊行为。12月4日,两人同一天宣誓就任总统,“一国二公”就此开始。

尽管瓦塔拉的胜选得到联合国、非盟等组织和大多数国家承认,原本就是反对派领袖的总理索罗也“跳槽”(其实是归队),巴博空前孤立,但他面对国际制裁和调停寸步不让,最终导致第二次内战的爆发。

3月28日,瓦塔拉所部“科特迪瓦共和武装(FRCI)”突然长驱南下,只两天便拿下被不肯下台的前总统巴博所控制的行政首都亚穆苏克罗,31日,攻下世界第一大可可出口港、阿比让的门户圣佩德罗,包围了经济首都阿比让市区,并在当天攻入市区;4月4日,法国驻科特迪瓦的“独角兽部队”突然发起攻势,以“巴博武装攻击平民”、“联合国1975号决议授权解除巴博武装重武器以解救平民”为由,对巴博军所控制的高原区(有总统府和国家电视台等据点)和科科迪西区(有巴博官邸和执政党科特迪瓦人民阵线总部)等目标发起攻击,尽管巴博拒绝投降,顽强抵抗,并一度有所转机,但在法军加强干预和瓦塔拉部不断投入生力军后,终于在4月11日被从地下室抓获。昔日被法国庇护的“民主斗士”,如今却顶着“独裁暴君”的罪名,被法军帮着揪了出来。

和他一起被抓的还有妻子,后者还遭到瓦塔拉部士兵的羞辱。耐人寻味的是,这已是巴博妻子第三次被抓、受辱,第一次是1992年,第二次则是2002年政变期间,一些西方媒体认为,后一次事件,当时躲在法国使馆中的瓦塔拉难逃干系。不过巴博有两名妻子,前两次被抓的都是西蒙娜(Simone Gbagbo),而这一次是西蒙娜第三次被抓,还是另一个妻子纳迪亚拉(,Nadiana Bamba)被捕,就不得而知了。

 

未来会怎样

 

由于巴博确实得到近半选民支持,法国和瓦塔拉都不太敢真的对其下杀手,因为一旦他“疑似”死于法军干涉,原本理直气壮的行动将变得毫无道理,但他们又不敢放巴博流亡,因为如果巴博流亡海外,却打出“科特迪瓦真正总统”的旗号,则科特迪瓦国内的支持者仍可能长期抵抗下去,正因如此,法国人才会不顾形象地硬逼巴博签“权力让渡书”,而看透这一切的巴博也才敢于强硬拒绝,声称“要签字没有,要命一条”,因为他认定法国人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正是他的签字。如今他虽落到瓦塔拉手中,并被转送到瓦塔拉派控制的科特迪瓦北方,但联科方面却不得不一再声称“确保巴博安全”,奥妙也正在于此,可想而知,联科和法国会继续逼巴博签字,而巴博还能不能熬下去,就只有天知道了。

瓦塔拉是国际社会承认的当选总统,其就职并无疑问,但国际社会普遍指出,此次科特迪瓦内战,双方都有严重的反人类行为,板子不应只打巴博一人,瓦塔拉也难辞其咎。在抓获巴博后,流传出的视频中有瓦塔拉士兵羞辱巴博妻子的镜头,据称巴博还被扇了耳光,这引起国际社会的普遍不满,非盟等组织要求瓦塔拉“尊严对待”巴博。出于上述种种原因,尽管在内战期间瓦塔拉的部下曾喊出过“处死巴博”的口号,但一般认为,他们不敢这样去做,以免动乱长期持续,国内人心不服。

至于一些传闻所称,巴博将被送上海牙国际法庭,那是不确的:科特迪瓦并非海牙国际法庭签约国,瓦塔拉政府无法在海牙起诉巴博,而惟恐被指认“捉拿巴博”的法国和联合国科特迪瓦行动团,则更会避嫌。巴博也许真会在海牙打官司,但不是被告,而是原告——在他躲在地下室的最后日子,曾委托法国著名的“魔鬼律师”范洁思向海牙国际法庭控告法军“越权”,当然,这个官司能否打下去,如今看来悬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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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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