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博物院到底丢了什么

故宫博物院近几日成了新闻热点，一次很快被破的失窃案、一面原本表达谢意的锦旗，和一段越描越难以自圆其说的建福宫传闻，一下聚拢了来自全国四面八方的目光和议论。许多人说，故宫博物院这回丢东西了。

那么，这座昔日的紫禁城到底丢了什么？

有人说是丢了艺术品：窃贼虽然被抓获，失窃艺术品品却还有好几样下落不明。不过早在破案之前，故宫博物院就迫不及待地发布信息，指出这些失窃艺术品都是寄展，“并非故宫藏品”，也就是说，丢东西的不是故宫博物院。

有人说是丢了人：那幅锦旗上下两联，“卫京都泰安”还则罢了，“撼祖国强盛”是什么意思？“撼”的意思是摇晃、颠覆，金国名将完颜宗弼（金兀术）曾说“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撼祖国强盛”到底要表达怎样的情感？一家守着中国传统文化宝库的紫禁城博物馆，竟送出这样一幅锦旗，实在是丢人到家。可故宫博物院很快理直气壮地说，自己那个是通假字，你们不理解那是你们没学问，也就是说，丢人的也不是故宫博物院。

也有人说是丢了份：建福宫花园变身高级会所，紫禁城的一角在成为“人民的博物院”几十年后，再度蜕变为权贵富豪的销金之窟，身为管理者的故宫博物院，实在是颜面无光，斯文扫地。但故宫博物院却祭起一道冠冕堂皇的声明，声称建福宫完全由故宫博物院管理，主要用于接待国际国内贵宾参观、举办文化沙龙、讲座等活动、举办新闻发布会等，“不存在也不可能作为所谓的顶级富豪私人会所”，也就是说，故宫博物院这么做，做得好，做得对，毫无丢份之处。

就这“三丢”争论枝节问题似无太多必要：尽管东西是在故宫里丢的，尽管那个“撼”字怎么看都是写错了，“通假”与否也不是写字者单方面说了能算的，尽管建福宫花园是港商修建后无偿转交，故宫博物院弄去搞有偿服务，是否丢人自有公论，但嘴长在大家身上，脸皮却长在人家身上，就算千夫所指，倘对方闭上九重宫门，躲到城墙后严防死守，的确也是徒呼奈何。

应该较真的，倒是故宫博物院所丢失的更珍贵、更不应丢失的东西：一座国家级博物院所理应具备的、与故宫瑰宝和中华文明相称的基本文化、文明素质。

正如许多观察家所指出的，以故宫的安保条件、级别，一个普通窃贼能轻易得手，漏洞在人而不在设备，窃案发生后博物馆方始则撇清失窃品“与馆藏无关”，继而在破案后力图把坏事变好事，丧事变喜事，个中所流露出的，恰是和中华传统文化中先省己身、推己及人传统背道而驰的文化、文明素质缺失。

正如不少文字学者乃至普通民众所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作为文化单位写错锦旗，闹出歧义，固然颜面无光，但讳疾忌医，试图掩盖一个大多数中国人都不难看出的错别字，人丢的只会更大，甚至足以让人质疑，如此文明、文化素质，如何能胜任对文明、文化单位的管理，和对传统的保护、弘扬，足以让人质疑，故宫博物院之所以问题不断，恰是由于管理方在这些重要方面的缺失。写错字和公然掩饰错字，孰重孰轻，堂堂文化单位管理者竟无从判断，这才是最大的笑话。

建福宫的是非已闹得沸沸扬扬，然而故宫博物院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奥妙在于他们根本没觉得自己错了，正如其声明所表露的，仿佛“完全由故宫博物院管理”、“主要用于接待国际国内贵宾”，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把紫禁城一角商业化，就可以把他人无偿建设、移交的设施用于有偿服务，如此逻辑，与中华传统文明重礼、重义、轻利，以及君子爱财取之以道的准则背道而驰，而有关方面竟不自知，其丢失的，又岂止一些东西、一些人、一些份？

其实类似争议在故宫或故宫周围并非一日，早一些的开放三大殿供影视剧有偿拍摄，后来的“星巴克争议”、“太庙图兰朵”，以及花大价钱购买次等级文物甚至疑似赝品等均是，对此各界曾给予压力，故宫博物院也作出过一些调整，但如今的事实证明，倘若这种基本文化、文明素质的缺失不能得到弥补，具体细节的补救，最终只能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不止紫禁城，类似事件在全国各地俯拾皆是，如五岳、黄山和曲阜的过度开发，上海“周公馆”一角被“新天地化”，以及众多古城、古街“文化搭台创收唱戏”，甚至扒真古董建假古董的闹剧，追根溯源，不都是这种基本文化、文明素质悄然流失后，伪文化、伪文明粉墨登场李代桃僵的必然结果？

不光是管理者、作为者，整个社会在时代新旧更迭之际，传统文化、文明素质的低落，也给了这种伪文化、伪文明、伪传统以土壤。收藏圈泥沙俱下的狂热，对民族复兴的急功近利，不都是最明显的表现么？

自称“十全武功”的乾隆，他的时代被称为清代盛世的巅峰，但这位酷爱古董收藏、嗜好写诗写字的“书生皇帝”，却也是公认的假字画、假古董购买者，和烂诗、代笔诗的炮制者，这一古怪现象，曾被有识之士认为是“盛世危言”的真实写照；鉴古知今，今天的人们固应对故宫博物院的一系列“丢失”较真，但更应认真反省基本文化、文明和传统素质的丢失——这个“失主”不仅是故宫博物院，是各地有关部门，也包括社会，包括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