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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苏丹 地球上最年轻的国家

 

2010年当地时间7月10日,在东部非洲炽烈的太阳下,最年轻的独立国家——南苏丹诞生,在专程出席独立庆典的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南非总统祖玛、埃塞俄比亚总理泽纳维、赤道几内亚总统、非洲联盟轮值主席奥比昂、肯尼亚总统齐贝吉、乌干达总统穆塞韦尼等30多个非洲国家领导人,以及来自“五常”和世界各国的代表,和昔日的敌人、苏丹总统巴希尔观礼下,南苏丹议会议长詹姆斯.瓦尼.伊加宣读了《南苏丹独立宣言》,,游击队老兵、苏丹人民解放军领导人萨尔瓦基尔宣誓就任南苏丹第一任总统,全球第193个、非洲第54个独立国家就此迎来等候了56年之久的独立,昔日非洲面积最大的国家——苏丹共和国,就此和平地一分为二。

 

本非一家人 强入一家门

 

正如许多南苏丹人所言,之所以南北苏丹会走到分家的一步,关键在两点:首先,苏丹南北方渊源不同,历史上分多聚少;其次,苏丹独立迄今,绝大多数时间里南北方处于战争状态,两次内战“伤了南方人的心”。这话说来就长了。

所谓南苏丹,是指苏丹南部10个省(北加扎勒河、南加扎勒河、瓦拉布、联合、上尼罗、琼莱、东赤道、西赤道、贾贝尔河、湖泊),面积589745平方公里(苏丹全国为250.58万平方公里),人口约826万(苏丹全国约3700万)。

这片地区自古就是黑人居住的地区,属于尼格罗人种的尼罗族系,有努尔、丁卡等共200多个民族、部族,绝大多数信奉古老的拜物教,少数信奉基督教,总统萨尔瓦基尔就是丁卡族人。

南苏丹和北苏丹分属不同文明体系。北方的努比亚人曾经长期被埃及统治,独立的麦罗埃王国也属于北非文化体系,带有浓厚的埃及文明特色。中世纪以后,这里先后被科普特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渗透,并最终成为自中东迁徙而来的阿拉伯人和逊尼派穆斯林聚居区;南苏丹则一直属于黑人文化圈,从古埃及时代起,努尔人和丁卡人就常常和北方发生冲突和战争,苏丹南北方直到公元13世纪才第一次统一,1821年才纳入同一个国家的版图,且这两次统一,都是由入侵的埃及军队所强加。

1899年1月,苏丹全境沦为英国-埃及共管的领地,二战后随着非洲独立意识的觉醒,苏丹也开始兴起独立运动,但北方的阿拉伯人希望回到1881-1899年短暂独立的哈里发苏丹国状态,南方和北方成为统一的苏丹国,而南方的黑人则认为,当初苏丹的统一就是外国强加的,按照民族自决的原则,南方有权成为和北方平起平坐的独立国家。

1955年12月,苏丹议会通过独立决议,31日,苏丹临时宪法宣布伊斯兰教为国教,引起南方黑人非穆斯林的强烈不满,在“南苏丹解放运动(SSLM)”的组织下,南苏丹掀起了所谓“安洋雅运动”(Anyanya,即解放运动),苏丹总理阿尔阿扎里对此束手无策,导致北苏丹内部军人集团不满,1969年尼迈里军事政变上台,继续武力镇压,SSLM在叛逃政府军上尉约瑟夫.拉古的指挥下顶住政府军进攻,将内战拖入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在基督教国际组织和埃塞俄比亚皇帝海尔.塞拉西一世调停下,南北方于1972年三月签署《亚的斯亚贝巴协定》,南苏丹停止武装斗争,换取一定的自治权,17年内战导致至少50万人丧生(仅1/5是武装人员),上百万人流离失所。

权力逐渐巩固的尼迈里开始重新强化对南苏丹的控制,引起南方强烈不满。上世纪80年代,位于穆格莱德盆地的阿布耶伊地区发现大型石油蕴藏,这一地区恰位于北苏丹的南科尔多瓦省和南苏丹的北加扎勒河省之间,居民则大多为黑人丁卡族,《亚的斯亚贝巴协定》曾规定,阿布耶伊地区举行单独的全民公决,自行选择究竟加入北方或南方,但这一公决始终未曾进行,石油资源的发现让双方的分歧即刻白热化,1983年,第二次苏丹内战爆发,南苏丹成立了“苏丹人民解放运动”(SPLM)和“苏丹人民解放军”(SPLA),在原政府军上校约翰.加朗等率领下,和喀土穆政权进行了长达11年的血战。

加朗具有卓越的军事和外交才能,他一方面强调“社会主义”,争取到埃塞俄比亚门格斯图政权支持,另一方面强调“人权自由”,争取到来自美国和西方的一些帮助,和喀土穆政府军战成僵持。1989年,巴希尔通过军事政变掌握北方政权,试图以政治攻势为主,瓦解南方的抵抗。他一方面在1991年挑动SPLM分裂,挑唆里耶克.马查尔等以“反对加朗独裁”为口实成立“苏丹人民解放军-纳西尔派(SPLA-Nasir)”,向SPLA发起进攻,另一方面挑唆乌干达境内的异端宗教团体“圣灵抵抗军”(LRA)骚扰SPLA后方,但SPLA在一些西方国家和非政府组织的援助下逐渐稳住阵脚,而“纳西尔派”听命于喀土穆的真面目也很快暴露,并失去了群众基础,1993年,元气大伤的纳西尔派改名“苏丹人民联合解放军”(SPLA-United),后来和其它南部小派别合并,先后改称“南方独立运动/南方独立军”(SSIM/SSIA)和“联合民主救国阵线”(UDSF),在南方的影响力呈衰退状态。

漫长的内战让南北方都付出巨大代价,11年的战火导致190万平民死亡,400万人流离失所。惨痛的代价令巴希尔和加朗都产生了和平解决争端的意愿,2005年1月9日,经过反复讨价还价,喀土穆政府和SPLA达成《内罗毕协定》,给予南苏丹高度自治权,并承诺在2011年1月9日举行南苏丹全民公决,全体南苏丹选民可以投票决定南苏丹的前途和命运,是独立还是继续高度自治。而争议的焦点——阿布耶伊地区,则单独举行一次公决,选择究竟加入南方或北方。

此后南苏丹自治政府在朱巴成立,南北方大体实现了和平,南苏丹获得喀土穆政权副总统和1/3内阁席位。但“南苏丹独立之父”约翰.加朗在和平协定签署当年因飞机失事遇难,他的战友萨尔瓦基尔就任南苏丹自治政府主席、苏丹共和国副总统。此后双方围绕划界、独立时间表、石油收益分配等摩擦不断,2007年10月11日,南苏丹全体阁员退出喀土穆政府,但双方仍大体维持了和平协议的基本精神。

 

公决.独立 一波三折

 

尽管达成《内罗毕协定》,但苏丹总统巴希尔并非真心愿意南苏丹独立。

南苏丹的自然资源相当丰富,拥有全苏丹85%以上的石油产能,以及铁、铜、铬、铅锌、钨、云母和金银等矿藏;南苏丹拥有原苏丹大部分原始森林资源,森林覆盖率高达50%(苏丹全境则只有17%),其赤道大区是柚木、桃花心木和各种热带硬木的著名产区;南苏丹拥有水源丰沛稳定的白尼罗河和众多支流,水力资源丰富,水电发展潜力巨大;南苏丹大部分人口仍从事农业,棉花、花生、小麦、小米、木薯和各种热带水果是主要作物,此外,南苏丹是著名的阿拉伯树胶产地。苏丹在独立后积贫积弱,90年代后期开始,依靠主要分布在南苏丹和阿卜耶伊地区的石油一夕暴富,经济腾飞,自然更不希望这个聚宝盆突然变成“外国”,因此自《内罗毕协定》签署以来,他不断寻找各种口实拖延南苏丹公决进程,并在石油利益分配、南北苏丹划界问题上百般留难。

巴希尔的做法令南方感到不满。在南方看来,既然签署了协议,那就应该一步一步走下去,更何况,石油开发以来,北方人靠南方的石油发了横财,南方却因为炼油厂在喀土穆、输油管和专业铁路通往北方,唯一的出海口苏丹港也在北方,徒然为他人作嫁衣裳,依然处在赤贫状态,原本就感到在苏丹是“二等公民”的他们,离心情绪更加强烈。

2007年南方阁员退出联合政府后,双方争吵加剧,甚至偶尔出现武装摩擦,阿卜耶伊地区的局势更趋于紧张,2009年这种对抗情绪达到最高峰,一度让人对公决能否如期举行感到担心。

然而最终公决有惊无险地如期举行,98.83%的南苏丹投票者选择了独立,昔日敌人、苏丹总统巴希尔也履行诺言,成为第一个承认南苏丹独立的国家元首,并亲自参加了南苏丹独立典礼,南苏丹政府也庄严承诺,特赦境内全部反对派,并继续保持与北方的睦邻、合作关系,长达2000公里的边界线,将只是“画在地图上的一条线”,南北民众仍可自由往来。

之所以如此,国际社会功不可没。南苏丹自决得到联合国、非盟、各大国和周边国家的普遍认同,为敦促巴希尔遵守协议,联合国、非盟派出维和部队和观察员,并向喀土穆政权软硬兼施,许以“只要尊重公投结果,就考虑取消国际制裁和逮捕令,追加国际援助”,这些都为公投、独立进程的如期进行打下基础。

南北苏丹双方的意愿则至关重要。北方,巴希尔因国际上受到孤立,尤其达尔富尔问题弄到焦头烂额,急欲收缩战线,在南苏丹问题上寻个收场,因此同意在保证石油利益前提下让南苏丹如约自决;南苏丹方面,自加朗开始,主张和北苏丹“好来好散”,反对继续诉诸武力的温和派就占了上风,加朗生前坚持将国名定为“南苏丹”,并表示南苏丹人之所以寻求独立,是不满北方的不平等待遇,新国名意在强调南苏丹和苏丹共和国的历史渊源,并寄托了在条件成熟、民众同意的前提下,南北苏丹在民族平等前提下重新统一或建立邦联的愿景,这也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双方的对立情绪。

然而公决的结束并不意味着问题彻底解决。由于阿卜耶伊问题复杂、敏感,本该与南苏丹自决同步的公投却迟迟拿不出结果,南北当局互相指责对方在这一地区挑衅、侵权,操纵武装分子蚕食对方领地,5月,这种争吵升级为冲突,5月21日,苏丹军队一度占领阿卜耶伊,遭到南苏丹当局强烈谴责,而喀土穆政府则指控南方军队在阿卜耶伊以北袭击北撤的苏丹军和蓝盔兵,双方都谴责对方破坏协定,并坚决否认对方对本方的指控。这些冲突一度让国际社会担心,苏丹内战将以“国战”的形势重演。好在南北方迅速冷静下来,达成了“阿卜耶伊归属公投揭晓前共管”的君子协定,避免了冲突升级,最终“保送”南苏丹如期独立。

 

南苏丹 独易而立难

 

南苏丹的独立得到喀土穆当局的尊重,更得到联合国、非盟、各大国和周边国家的普遍承认,联合国在“苏丹特派团”任期到期后,组建了“南苏丹特派团”继续维和,东非共同体也已明确表示,将很快接纳南苏丹为成员国。由于“五常”相继明确表态,南苏丹加入联合国,也只是时间问题。可以说,在独立问题上,南苏丹已大功告成。

但“独”虽成功,“立”却并不轻松。

南苏丹是内陆国,石油输出主要通过两条输油管,这两条输油管分别从东西两路进入苏丹共和国境内,在喀土穆汇合后,向东北通往红海之滨的苏丹港,因此不得不在独立后继续和苏丹分享产自本国境内的石油。自2009年以来,南苏丹当局一直试图推动本土炼油能力的建设,并筹划建设自朱巴通往肯尼亚拉穆的输油管,以减少对北方的依赖,但这些项目目前进展缓慢,主要制因资金、技术和人才的制约进展缓慢。

联合国的资料显示,南苏丹经济十分落后,基础设施匮乏。苏丹南方的婴儿死亡率在一岁前高达10%,公厕覆盖率只有20%,小学教育普及率仅2%弱,成人识字率不足15%,全境铺设路面的公路里程仅38公里, 2004年全境只有3所合格的外科医院,在大多数省份,平均每50万人口仅有1名医生,5岁以下婴幼儿死亡率11.2%,产妇死亡率为全球最高的十万分之2053.9,超过90%的人口平均每天生活费不到1美元,几近全国赤贫(与之相比,全球目前最贫困的国家尼日尔,平均日生活费不足1美元的人口比率为40.6%,经处理水源使用率46%,婴幼儿死亡率15.2%,平均每2.5万人有一名医生,小学入学率和成人识字率分别为50%和28.7%),因此肯尼亚《民族日报》援引一些人的悲观认识,担心独立后的南苏丹“将成为全世界新的最贫穷国家”。

不仅如此,南苏丹境内有6、7个势力强大的武装反对派团体,南方乌干达边界还有“圣灵抵抗军”残余势力活动,虽然萨尔基瓦尔在独立日当天宣布大赦,但这些人会否放下武器?南苏丹的财政又能否帮助他们化剑为犁、安居乐业?

虽然农业资源丰富,但南苏丹农业生产技术极度落后,粮食严重不能自给,10个省中,北加扎勒河、瓦拉普和琼莱省不能温饱家庭比率高达40以上,湖省、联合省、东赤道和中赤道省则为30-40%,不能温饱家庭比率低于20%的仅有首都朱巴所在的中赤道一省,如果饥饿问题不能迅速解决,发展只能是一句空话。

许多观察家都指出,南苏丹政府在治理结构上存在许多问题:机构臃肿、官僚主义和贪腐严重、效率低下、军队人数众多却缺乏战斗力……如果说独立之前,一切问题还可推给“北方的压迫”,如今自己当家作主,如果不能迅速得到改善,责任只能自己承担。非洲是个政治上十分动荡的大陆,而政治动荡的根源,往往就是饥饿、贪腐和内部矛盾,南苏丹能否在独立后保持和平、稳定,是对当局和民众的严峻考验。

还应看到,北苏丹虽然接受了南苏丹的分离,但接受不等于认同,南苏丹独立当天,一些喀土穆市民在接受外国媒体采访时就坦言,他们觉得受到了“伤害和侮辱”,而亲临典礼、大谈睦邻的巴希尔,接受既成事实也无非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一旦形势有变,未必就会一直忍气吞声。南北苏丹间可能导致矛盾激化的隐患实在太多:阿卜耶伊划界、石油收益分配纠纷、南方寻找石油出口新通道试图省下支付给北方的巨额“买路钱”,以及从古埃及时代就已是这两个地区间冲突诱因的尼罗河水源分配问题,都可能变成引发燎原烈火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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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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