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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有调侃和讽刺色彩的所谓“凡尔赛文学”一夜爆红,这不免让许多人对“什么是真正的凡尔赛生活”产生了浓厚兴趣。
所谓“凡尔赛”,一般指凡尔赛宫,是一座位于法国首都巴黎西北郊16公里外、曾属于法国王室的大型宫廷建筑,全盛时占地面积逾越8000公顷,如今仍然拥有面积达815公顷的凡尔赛宫公园、建筑面积63154平方米包括2300多个房间的特里亚侬宫,和气势恢宏的大小运河。这里有镜厅、柑橘园、瑞士湖等著名景点,有终年不败之花、四季常青之木,至今保留着372座雕像、55处水体景观、600个大小喷泉、超过20公里长的输水管道,许多壁画、雕塑都堪称世界艺术宝藏……一言以蔽之,将“凡尔赛生活”形容为“高大上生活”,完全符合他的一系列王室缔造者和享受者、尤其“太阳王”路易十四和后来掉了脑袋的路易十六王后玛丽.安朵瓦奈特,为这座“西方宫廷园林之最”定下的“人设”。
 
然而最初凡尔赛并不那么“豪奢”:最初这里不过是农村,1038年成了一座名为“圣彼得”的修道院。1561年,法国财政大臣德.罗梅尼(Martial deLoménie)成为第一个拥有凡尔赛地皮的大人物,他随即将之转卖给当时国王查理第三(CharlesIX)王后——来自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卡特琳娜.德.美第奇(Catherine de Médicis,)宠臣德孔蒂(Albert de Gondi),德孔蒂家族将这里改造成一个庄园,并在1589年第一次沾上“王气”:接待了当时纳瓦拉国王、后来的法国国王亨利第四(HenriIV)。1607年,当时年仅6岁的王子、后来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三(Louis XIII)第一次到这里打猎,对这里留下深刻印象。这位一生酷爱打猎的国王在1632年把这里买下,作为一旦打猎打到“夜不归宿”时留宿的猎庄。当时这里可半点也不“高大上”,一位侍从曾抱怨凡尔赛宫“只有一座小楼,仅够国王和少数家属、贵族住宿”,大量普通侍从甚至官员都不得不露宿在“四周都是沼泽、只有风车在转”的野外,百无聊赖地数着星星。
 
1643年5月路易十三去世时,“凡尔赛宫最伟大的建设者”路易十四(Louis XIV)年仅四岁零八个月,他的母亲——奥地利的安妮(Anned’Autriche)因为对曾长期被强势的丈夫和辅政大臣黎世留“留下阴影”的巴黎心存厌恶,就频繁带着儿子长期居住在凡尔赛宫,这里是路易十四两岁时躲开天花疫情的“宝地”。虽然最初路易十四对这里兴趣不大(史料说他从1654年到1660年才来过四次),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过因为凡尔赛生活不够高大上”——那好办,改造就是了。
 
自1660年起,路易十四让自己的亲信大总管布洛因(Jérôme Blouin)包揽一切,开始大兴土木:修建大小运河排干沼泽,兴修庞大的花园、柑橘园,并将简陋的猎庄扩充为气势恢宏的特里亚侬宫,将来自欧洲乃至世界各地的动植物集中到凡尔赛,修建了世界上第一个近代动物园(“动物园”Zoo一词就来源于凡尔赛),修建了大量以“太阳”(他被称为“太阳王”Roi du soleil)为主题的雕塑、美术品和公共建筑。自1660年至1710年,凡尔赛宫经历了一次重建、四次扩建,斥资高达8000万英镑,最奢侈时国家一年支出竟有40%扔在了凡尔赛的“水里”。
 
路易十四在凡尔赛定期举办大型宴会、舞会、戏剧演出,招待王公大臣及其女眷,并利用这里繁多的房间和无处不在的隐蔽之所,和多如繁星的情妇(比如在电影《铁面人》中担任过女主角的路易斯Louise de LaVallière)。他频繁将大臣、外交官、大法官和议员招到凡尔赛议事,并自1682年起将这些机构陆续常设在凡尔赛,1715年,他在这里会见了波斯帝国使臣侯赛因(Soltan Hossein),这是凡尔赛宫第一次主办重大外事活动,从此成为常态。
 
自1682年起路易十四呆在凡尔赛宫的时间超过呆在巴黎,这里成了所谓“二朝廷”,诞生了繁琐而隆重的法国王室用餐、社交、穿着、装饰礼仪,今天人们津津乐道的法式西餐规矩、香水和领带的普及,甚至兽医和解剖学,都和“太阳王时代的凡尔赛生活”息息相关。
 
路易十五(Louis XV)在位期间法国国力开始衰退,但国王仍然极力维持“凡尔赛生活”的豪奢,不断修缮凡尔赛宫,扩建了特里亚侬宫,修建了新的剧院和沙龙。和父亲不一样,他对雕塑、美术意兴阑珊,却酷爱修造时髦的新建筑,在他的大兴土木下,凡尔赛可容纳的人数与日俱增,为此不得不在1722年设立了一座警察局,第一任局长纳博讷(Pierre Narbonne)上任后的第一件公差,就是“人口普查”,保留至今的普查数据显示,当时有4000名王室成员、贵族、宫廷和政府工作人员住在凡尔赛宫,周围附属建筑里居住着2700多名仆役和低级办事员。1756年,凡尔赛宫见证了法国和奥地利帝国(神圣罗马帝国)盟约的签署,这意味着法国-神罗持续250年的战争状态终告结束,自此,“凡尔赛生活”增添了“见证合约签署”的新成分。
 
在路易十五时代,“凡尔赛生活”增添了许多高雅的内容:大音乐家莫扎特(WolfgangAmadeus Mozart)曾被邀请到这里来演出,皇家歌剧院建成后,许多著名戏剧的首次演出都在这里。但“凡尔赛生活”的过度豪奢让法国财政不堪重负,路易十五死后,继任的路易十六(Louis XV)不得不为凡尔赛宫修缮保养制订“开销上限”,按年结算,即便如此,这位国王仍然搞了一些“小情调”:为自己准备了一个图书馆(凡尔赛宫此前没有),将一间大厅用于陈列祖传的黄金餐具,后来这里成了宫廷女眷学习竖琴的场所,宫廷宠臣、大剧作家博马舍(Beaumarchais)正是在这里构想了不朽杰作——《费加罗的婚礼》。
 
“凡尔赛生活”从一开始就和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息息相关,而同样来自这个家族的路易十六王后安朵瓦奈特(Marie Antoinette)品味不凡,竭力在风雨飘摇中维持着奢华的“凡尔赛生活”。终于,1789年7月14日,法国大革命爆发了,10月5日,一群中下层妇女领路,革命者冲入凡尔赛,第二天将国王夫妇带回巴黎。临行时路易十四对留守人员大喊“尽一切可能保住我的凡尔赛”,但宫殿里的家具、钟表、珠宝、服饰,甚至衣架都“被扫荡一空”,被软禁的国王最初半年还派人送来维护费,但此后他连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当然更顾不上曾经钟爱的“凡尔赛生活”。
 
1793年,君主制被推翻,新生的共和国将17182件“从银马桶到门把手”的宫廷家具、饰品公开拍卖,它们中大多数被辗转弄去了英国。在雅各宾派专政时期,激进分子曾提出“把反动腐朽的凡尔赛宫推翻,改为劳动人民的菜园子”,但随着最狂热阶段的过去并未实现,只是部分建筑被政府机关和公共俱乐部征用,动物园在1794年被关闭,宫殿主体则在1795年变成了一座博物馆。
 
拿破仑(Napoléon Bonaparte,)时代一直有意重修凡尔赛宫,作为自己、儿子和勋臣们的活动休闲场所,但他在位期间战事不断,有心无力,只是重新疏浚了运河。
 
1814年波旁王朝复辟,路易十八(LouisXVIII)同样有意重振“凡尔赛生活”,但他只能从囊中羞涩的国库挤出600万法郎修葺费,而他的大臣们则不断警告他“住在这里很危险,会被‘乱党’趁虚而入”,最终他只能将这里当做夏季偶尔光临一次的别墅。
 
1830年波旁王朝被推翻,奥尔良王朝的国王路易-菲利普(Louis-Philippe)只为王室保留了大特里亚侬宫,其余部分被辟为博物馆。为了平息公众不满,他动用“私房钱”修葺凡尔赛宫,使这里多少恢复了几分昔日气象。大文豪维克多.雨果经常对王室持批评态度,但对路易-菲利普在凡尔赛宫修博物馆的事,却给予了好评。
 
1848年法国大革命后不久,拿破仑三世(Napoléon III)的第二帝国诞生,好大喜功的他曾在镜厅宴请英国女王维多利亚(Queen Victoria),而1867年巴黎世博会则重新让世人见证了“凡尔赛生活”的熠熠闪光。但好景不长,普法战争1870年爆发,普鲁士军队随后占领凡尔赛宫,接踵而至的是巴黎公社起义,1871年,建立在一片废墟上的第三共和国不得不将政府放在凡尔赛,直到1879年搬回巴黎。
 
此后的“凡尔赛生活”变得简单、隆重而“仪式化”:1919年6月29日,《凡尔赛合约》见证了一战的结束;1944年9月,从纳粹手中解放的凡尔赛城堡接待了好奇的美国大兵,高傲的法国人还屈尊为这些美国兵举办了盛大的舞会;1959年,戴高乐将军重修特里亚侬宫,用于接待外国贵宾,此后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Nikita Khrouchtchev,1960年)、美国总统肯尼迪(JohnKennedy,1961年)、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Élisabeth II e,1972年)、伊朗国王巴列维(1974年)、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MikhaïlGorbatchev ,1985年)、俄罗斯总统叶利钦(Boris Eltsine,1992年)和普京(Vladimir Putin,2017年),都曾在这里下榻,大特里亚侬宫的一处翼楼法律上仍是总统府的一部分,但萨科齐(Nicolas Sarkozy)以后的法国总统几乎从未使用过这里。
 
1982年6月4-6日,“凡尔赛峰会”在这里召开,G7集团正式形成,这似乎是“凡尔赛生活”的最后一次“高光场面”。
 
“凡尔赛生活”也不仅仅只有“高大上”的一面:在最辉煌时代这里房子一直不够住,“第一次人口普查”时1434名卫兵被列入“非居民”,因为他们实际上一直住在帐篷里,波旁时期这里不断扩建,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房子总不够住;路易十四时代的宫廷作家圣西蒙(Louis de Rouvroy de Saint-Simon)曾斥责凡尔赛是“忘恩负义的地方,没有木头、水也没有土地和光线,没有新鲜空气”,由于沼泽的死水,这里曾瘟疫横行,只能靠一刻不停地疏浚运河改善。
 
为了修建镜厅,法国不得不设计挖当时玻璃技术冠绝世界的威尼斯工匠,迫使威尼斯政府下令“玻璃工匠离境者死”,并将法国王室斥为“窃贼”;这里曾长期没有浴室和厕所,尽管国王的马桶是纯银的,但纯银马桶的气味和普通马桶并无两样,数千王公贵族、名媛淑女臭烘烘地挤在这里,“凡尔赛生活”倒也“别有滋味”,香水的普及和大种奇花异草,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盖味”——当然,最终路易十五时代不得不增加了厕所和浴室;由于一味追求“高大上”,“太阳王”搞的几个数千人宴会厅过于“君子远庖厨”,厨房离得太远,热乎乎的饭菜端到餐桌时都变成了冷餐,最终还是路易十五有办法:他在宴会厅边上偷偷给自己准备了个御膳房,这样至少他本人不用吃冷的。
 
最大的威胁还是战争和革命:1789年大革命毁坏了宫门,直到2008年才被原样修复称金光灿灿的面貌;普法战争期间,普鲁士士兵将镜厅改造为400张病床的野战医院,在城堡中心广场摆开1000门大炮,还在凡尔赛宫度岁,弄得乌烟瘴气;随后的巴黎公社期间,负责镇压的梯也尔(Adolphe Thiers)将大本营设在凡尔赛宫,巴黎公社试图夺取凡尔赛宫失败,23000多名公社战俘被关押在橘子园,其中一些就在凡尔赛宫里被枪决。
 
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了博物馆和旅游景点,照一位朋友兼诗人的话,这里“只有凡尔赛,再没有凡尔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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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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