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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卡扎菲时代

 

当地时间8月21日,利比亚反政府军从西面和西南面攻入的黎波里市区,经过1天激战,控制了号称“卡扎菲后花园”的“绿色广场”和的黎波里市区大部分要点,班加西的“全国过渡委员会”宣布“我们胜利了”,正在开会的阿拉伯议会联盟以及美、英、法等参加对利比亚军事干预的国家纷纷表示祝贺。人们普遍认为,“后卡扎菲时代”业已到来。

 

半年乱局、5个月僵持和一周巨变

 

尽管经历42年的高压,但利比亚的反对派一直存在,前伊德里斯王朝发源地、东部重镇班加西更是反卡扎菲势力活动的大本营。今年初,突尼斯、埃及爆发抗议和示威,两国“长寿”政府相继被推翻,这股风潮很快吹到利比亚。2月16日,示威抗议的消息从网络和半岛电视台等媒体上传出, 2月17日出现第一个“愤怒日”,“雇佣军开枪”、“战斗机轰炸平民”、“卡扎菲大屠杀”的消息在顷刻间传遍世界,引起各国民众的普遍关注、同情和愤怒,措手不及的卡扎菲被弄得不知所措,他的部长、大使和军官们纷纷倒戈,地盘也不断易手,23日,班加西等东部城市被反对派占领,同日安理会以15:0的票数通过对利比亚政府的谴责,2月27日,“全国过渡委员会”在班加西成立,利比亚进入两个敌对政权对峙的内战状态。

3月10日,法国总统萨科齐第一个承认班加西当局,随后反对派在外交领域获得许多突破,但战场上形势却出现逆转,稳住阵脚的卡扎菲军队大举反击,很快将兵临城下的反政府军击溃,并乘胜追击到班加西城下,甚至一度攻入市区。

就在卡扎菲兵临城下,并策略性摆出“停火”劝降的“宽大架势”之际,法国、英国这两个积极主张军事干预的国家已相继做通了北约、阿盟、非盟和各大国的工作,让他们至少不反对“出于保护平民目的”的军事干预。3月18日,联合国终于在美、英、法的推动,和黎巴嫩及海湾各国的响应下,以10票赞成、5票弃权的结果,通过了授权美、英、法“通过一切措施保护平民及维持停火”的1973号决议。由于决议仅规定“不得采取任何地面长期占领的军事行动”,因此这个措辞含糊的决议有很多漏洞可钻,事实上等于表示,“军事干预”可以包括任何形式。

尽管卡扎菲政权当天就宣布“接受停火”,但联军的军事机器已开始运转。此时的卡扎菲再次表现出其政治、军事头脑的粗放:既想通过“停火”赢得国际同情并争取时间,又不愿白白放过毕其功于一役、攻下班加西的最后一搏。3月19日,就在卡扎菲军队攻入班加西的刹那,法国飞机首先发难,美、英等国的巡航导弹遍地开花,联军的军事干预正式展开。

在联军劈头盖脸的空袭中,卡扎菲过时的军队毫无悬念地被击败,反政府军在一周内就再度冲过利比亚东西分界线,逼近的黎波里和锡尔特。但到了3月底,缓过神来的卡扎菲轻装部队再次发动反击,将反政府军又几乎赶回了出发地。

此后的战事趋于沉寂:反政府军在北约的政治、军事双重保护下,守住了西部港口米苏拉塔,但他们在东线的攻势却进展缓慢;卡扎菲的外交空间被继续压缩,俄罗斯、非盟等曾经积极参与调停的昔日伙伴转向或退出,越来越多的国家承认班加西,明确同情自己的,到最后只剩下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一人,但他依然一次又一次通过录像、录音拒绝下台,表示要“战斗到底”、“必将胜利”;北约方面,金融危机和债务危机的压力让各国在久战不下后产生疲惫感,美国最先淡出,法国撤回了航母,一些参战的欧洲小国也开始收缩,但各国均表示“卡扎菲不下台干预就不会结束”,并两次延长了军事干预的期限。

7月29日,前利比亚政府内政部长、反政府的“利比亚全国解放军”总司令尤尼斯被反对派内讧枪杀,8月8日,反对派迫于尤尼斯一派的压力,解散了实际为临时政府的“执行委员会”予以重组,外界担心的反对派分裂似乎迫在眉睫,卡扎菲仿佛看到一丝“翻盘”曙光。但不到一周后,情况却再度发生戏剧性转变:长期活跃于西部、西南部的反政府部落武装突然发力,在几天内就从山区据点突破的黎波里外围防线,冲进此前两度望门而不入的的黎波里,耐人寻味的是,就在西部反政府军攻入的黎波里的同一天,东部班加西方面的反政府军主力,却在布雷加吃了败仗,以至于不得不从海路“转进”的黎波里,以免“误了时辰”,耽误了卡扎菲政权的“葬礼”。

世界上的事原本就这么奇怪:当北约军事干预之初,大多数人都叠起手指,开始为卡扎菲政权倒计时的时候,它却摇摇晃晃、鼻青脸肿地死抗了5个月之久;就在大家都已开始麻木、英法的早报也将“利比亚战事24小时快报”改为诸如“日本地震24小时快报”之类更新、更热的时讯时,从西、南两个方向突然发力的反政府军——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被国际传媒正名为“政府军”,便在一周内冲入了此前多次望其门而不得入的的黎波里,并在事实上宣告了卡扎菲的“政治死亡”。

 

卡扎菲:离结束还有多远

 

至发稿时,卡扎菲在阿济济耶兵营的官邸及其周边据点尚未攻下,与政府关系密切、有大批外国媒体进驻的RIXOS酒店人心惶惶,许多工作人员因担心反政府军报复,或已收到“秋后算账”的匿名通告而离开,但酒店本身及其周边仍是卡扎菲支持者的地盘,在城区许多地方巷战还很激烈,狙击手仍到处开火;在首都以外的不少地区,仍有卡扎菲支持者的地盘,他的一些核心部队,以及他所在的瓦法拉部落仍然忠诚于他,该部落的大本营锡尔特也依然为他固守,他本人则下落不明,“死讯”被证实为又一个谣传,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仍躲在被团团围困、早已为北约空袭炸到面目全非的阿济济耶兵营。

然而他大势已去:他的政府已四散,总理马哈茂迪逃到了突尼斯;他的接班人、次子赛义夫据传被捕,但旋即法新社又表示消息不确,三子萨阿迪据说也被抓获,素来不受青睐的长子穆罕默德一度传出投降被扣,随即据称被人救出;反政府电台已在的黎波里市区播音,号称“卡扎菲舞台”的“绿色广场”,也已在第一时间被班加西当局改名为“烈士广场”。尽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机体已死,无力回天。

尽管他的支持者仍然不承认失败,一名匿名支持者直到22日深夜还发电邮给法国《时讯报》,坚称“卡扎菲没有输”、“的黎波里的失陷是诱敌深入”,但卡扎菲的“神经中枢”已被迫害,他呼吁的“千百万奋起反击的利比亚人民”并未为他而战。事实证明,他的统治基础很单薄,与自己利益攸关的,无非家族、亲信,以及本就是小部落的瓦法拉人,不少利比亚人之所以服从他,不过因为惧怕他,还有些人未必喜欢班加西当局,但也不喜欢他卡扎菲。当独裁者不再令人害怕,当班加西的权威性压倒的黎波里,卡扎菲的42年统治,也就只能画上句号了。

虽然卡扎菲至今未找到,但人们可以说,他其实已经“结束”了。

 

天亡 非战之过?

 

战局的忽然明朗化,与其说班加西武装的实力得到极大提高,毋宁说,长期有消耗无补充、有打击无支持的卡扎菲军队,在看似热闹的几次西-东拉锯战,和细水长流、昼夜连绵不绝的北约空战中,耗尽了本就有限的军事行动力,而班加西方面突然借助西部几个支撑点为依托一击即中,也让早已丧失大规模军事调度能力的卡扎菲措手不及:就在19-20日,他的军队仍能在布雷加击退真正从班加西方面自东而西推进的敌军大队,面对从西、从南面涌入,在清真寺的喇叭声中从城内杀出的反对派武装,他能拿出的应敌之策,却只有手机短信和录音带了。

此时此刻,他也许在顿足捶胸:如果3月中旬,自己的手能够再稍稍快那么一点;如果自己不是那么犹豫、再能多一点点力量和运气,拿下那个如鲠在喉、最终为自己的42年王朝钉下最后一颗钉子的米苏拉塔,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然而卡扎菲、以及卡扎菲王朝和卡扎菲时代,又何尝是败于战场?

自1969年“9.1”政变以来,卡扎菲在利比亚这一亩三分地予取予求,把原本就有诸多先天不足、部族和地域矛盾盘根错节的利比亚,改造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没有宪法、没有政党、没有正规部委,甚至连政府和国家元首也不要的“人民民众国”,什么人负责什么事务,都由卡扎菲一人说了算——包括他自己的“位置”。卡扎菲这个“国家元首”的正式头衔是“人民兄长、革命导师”,连个办公室都没有,名义上的议会“大人民委员会”本质上不过橡皮图章,实权则掌握在非正式的“革命者核心小组”和“顾问小组”手中,实际上等于掌握在他一人手中。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国际观察家都早已知道,他是个资质平庸的疯子,政治上、外交上缺乏判断力和韧性,军事上更是孱弱无比:在“石油美元”和冷战红利的惠赐下,他曾拥有全球机械化程度最高的陆军装甲部队,和在非洲首屈一指的战斗机、战斗轰炸机,甚至战略轰炸机群,却在乌干达被装备落后的坦桑尼亚军队任意欺侮,在乍得被只装备皮卡和轻型反坦克导弹的游击队一路撵回本土。80年代,自以为处于军事极盛期的他,在美国发起的几次“外科手术”中毫无还手之力,20多年过去,世界军事已日新月异,而卡扎菲却错失了几次更新武备的机会,军队“硬实力”甚至不如当年,在长达5个月的空袭与反空袭中,北约损失微乎其微,直接战斗伤亡甚至一直是0。即便3月中旬,他抢先拿下班加西;即便在北约空袭下焦头烂额的他咬牙推平米苏拉塔,也不过为自己的42年统治,再多赢得几天苟延残喘的机会罢了。

自诩“理论家”和“导师”的他,在几十年统治生涯里,几乎犯了所有可能犯的错,得罪了所有可以得罪的人:梦想当“新萨拉丁”,强推与邻国的“合邦”,得罪了埃及、突尼斯,乃至整个中东阿拉伯世界;一心向非洲扩张,又和乍得等南方邻居结下梁子;“洛克比空难”让他得罪了整个西方世界,好不容易付出巨大代价,让自己得以从制裁黑名单上除名,却又因一个又一个小动作,让后者领略了自己的反复无常和不可信任;和陈水扁眉来眼去、在石油招投标上作手脚,让他得罪了中国;在清算积欠上务贪务得,在武器采购新案中屡次变脸,又让俄罗斯对他也没有好脸色……尽管独裁者总是孤独的,但古往今来,能把一切远邦、近邻得罪遍的独裁者,卡扎菲可谓空前绝后。毫无阻碍便得以通过的安理会第1973号决议,除了查韦斯外无一人同情、支持他的冷酷现实,形象地阐述了什么叫做“四面楚歌”,尽管他的死党和亲信部族一直支持到最后,但这点带着浓厚中世纪血源的支持力,显然绝不足以抵御如此强大的内、外合力。

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被困乌江,自刎前曾感慨“天亡我,非战之过”,司马迁就曾批评称,项羽犯下诸多政治错误,一味迷信暴力,灭亡实属咎由自取;军队战斗力一直是国际笑柄的卡扎菲并无项羽之勇力,却摆出项羽四面树敌、一味高压的做派,政治、战略上的头脑、作为,甚至还不如项羽,平时不过用武力勉强压制反抗的声浪,一旦风云逆转,看似坚固的堡垒,就会变得如苏打饼干般松脆。

 

“后卡扎菲时代”

 

时至今日,卡扎菲的命运对于利比亚而言,其实已不再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后卡扎菲时代”谁来当家?

约两星期前,班加西“全国过渡委员会”公布了在英国顾问小组参与下拟定的,长达70页的“后卡扎菲时代过渡方案”,8月17日,同样在英国顾问们的参与下,这份“过渡方案”被浓缩为公布了10页、37款的“宪法文件”。根据该“宪法文件”,“后卡扎菲时代”的过渡期为8个月,在此期间会开放报禁、党禁,拟定选举法,并成立“基础广泛”的过渡政府,而过渡期满后,利比亚将产生民选的新政府。

这两份文件的拟定有外国专家参与,且首发于境外传媒,“外宣”色彩较浓厚,而在利比亚本土,反对派民众尚沉浸于推翻卡扎菲的喜悦中,而其他民众则开始担心生活和安全,“过渡方案”或“宪法文件”,恐怕暂时还顾不上细看,而即便两份文件得到充分尊重,在长达8个月的过渡期内,当家的恐仍然是各路诸侯:主要是参与“全国过渡委员会”的反卡扎菲各派,也会包括国内各大部族的首领和代表,至少在这8个月内,利比亚谁当家,还得他们说了算。

“全国过渡委员会”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组合体,里面既有自由派、也有保守派;既有原教旨主义者,也有亲西方的民主主义者,既有原来被卡扎菲迫害的政治犯、也有曾帮着卡扎菲一起搞政变、一起镇压反对派的人,这样一个组合体唯一的共识就是要把卡扎菲打倒,如今卡扎菲打倒了,唯一的共识不复存在,他们之间的矛盾公开化是不可避免的,这种矛盾的公开化能否停留在政治异见的层面,“批判的武器”能否不再驾轻就熟地转化为“武器的批判”,则要看各派的眼界、头脑、气度,以及国际社会的干预力度了。

过渡政府中,较有能力和代表性的,包括前卡扎菲政府司法部长、全国过渡委员会主席阿布杜尔.贾利勒(Abud Al Jeleil),前班加西当局总理吉布利勒(Mahmoud Jibril),以及长期流亡美国的前卡扎菲石油部长塔胡尼(Ali Tarhouni)。其中贾利勒具有一定组织能力和行政能力,且性格温和,在卡扎菲政府中就长期持异议,是反对派和原卡扎菲方面支持者都较容易接受的人物,且出身西部部族,出任过渡政府领袖,不容易遭到西部部族(包括亲卡扎菲和反卡扎菲的)抵制;吉布利勒是“根红苗正”的反对派,在班加西大本营内具有较好的代表性;塔胡尼长期在欧、美和埃及生活,海外人缘广博,知名度也较高。

但这三人都有致命缺点:贾利勒今年2月前仍在卡扎菲政权任职,许多“正统反对派”、尤其是和前伊德里斯王朝和受打压原教旨派别的人士不能容忍这种“卡扎菲余孽”和自己共事,甚至声称“后卡扎菲时代没有前卡扎菲军政人员的任何位置”,此前曾任卡扎菲内政部长,几乎与贾利勒同时投奔班加西,后来任反政府军总司令的尤尼斯,就莫名其妙死于“自己人”手中,贾利勒迫于政治压力,也不得不宣布“放弃在新政府中任职”;吉布利勒是东部部族代表,此次立下夺取的黎波里头功的西部反卡扎菲部族很难和他同心同德,的黎波里战事明朗化后,不少班加西方面的反政府军从海路涌入的黎波里,已在网络间引来西部反政府军的微词;至于塔胡尼等“海归”,则遭到反政府阵营中保守拍戏的排斥。

满目疮痍的利比亚百废待兴,经过42年乌托邦统治和半年内战的国家,部族隔阂、区域割裂,仇恨遍布,疑惧丛生,新政府需尽快重建的黎波里的司法和警察体系,以恢复秩序,同时尽快恢复城市公共服务,提供人道主义援助,避免市民因愤怒而诉诸暴力,需公平、宽容地对待前政府的支持者及其背后的部族,避免昔日伊德里斯王朝厚此薄彼、卡扎菲上台后又厚彼薄此的“翻烧饼”,必须想办法防止反对派掌权后的内讧和腐败倾向,避免重陷腐败专制-革命-再腐败专制-再革命的“恐怖魔圈”——要知道,42年前,轻易颠覆伊德里斯王朝的卡扎菲,利用的同样是当时民众对腐败、专制、部族和区域不公的愤怒。

8个月的过渡期相对于42年的卡扎菲时代很短,相对于6个月的“利比亚之春”又太长,8个月的时间足以变敌变友、倾城倾国,在这8个月里,“后卡扎菲时代”能否不至于让人们的希望变失望,兴奋变不满,让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陷入混乱、暴力和无政府状态,在这8个月后,“过渡政府”将把利比亚过渡到何方,是一个新时代的序幕,还是又一个轮回的开端,则要看各派的作为,利比亚民众的努力,和国际社会的行动了。

 

国际社会能做什么

 

正如法国《费加罗报》所言,为期5个多月的军事干预劳民伤财,对于深陷债务危机的欧美而言,实在是个不轻的负担,正因如此,美国才会在开战后不久淡出,英、法入夏后收缩了战事规模,一些北约国家则索性停止了直接参与。如今一切总算有了个眉目,继续冒险维持在利比亚这样一个复杂、微妙、异宗教环境下的军事存在,既费钱又冒险,还不免瓜田李下之讥,真是何苦来哉。

然而正因利比亚善后之难,国际社会才“当进不当退”。

即使反对派中的有识之士也担心,长达半年的内战令根深蒂固的利比亚部族、地域矛盾变本加厉,当初卡扎菲用高压手段对待反对派,支持他的部落坐享其成,如今乾坤颠倒,讲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阿拉伯逻辑,很可能刺激反对派进行大规模报复,这不仅会造成人道主义危机,与1973号决议“保护平民”的规定背道而驰,还会加剧撕裂族群、地域裂痕,令“后卡扎菲时代”的利比亚重塑过程更加艰难、漫长,从此前许多人权组织披露的信息中,已不难看出这一危险苗头。此时此刻,指望胜利者的宽容,或失败者的风度,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国际社会理应承担起这份责任,切实贯彻“保护平民”的宗旨和义务。当然,诚如不少论者所言,北约联军并不适合承担这一任务,联合国蓝盔兵、非洲联盟及阿拉伯组织的维和部队应承担更多责任,而北约和其它有能力的国家,则应提供必要的财力支持和后勤之源。

利比亚当初的独立,是联合国决议的产物,二战后的1949年11月21日,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利比亚三个部分必须成为一个独立的联邦国家,独立时间不能晚于1952年1月1日, 1951年12月24日,即离联合国规定独立日仅差一周时,“利比亚联合王国”成立,系战后第一个由联合国扶植独立的国家。然而此次国际介入仅以独立、成立政府为大功告成,并随即开始退出,而新成立的“联合王国”出现东部部落压制西部部落、定居部落压制游牧部落的现象,立宪为名、专制为实的伊德里斯王朝也在不久后取消了“联合王国”,公然摒弃了名义上的地区平等原则,而国际社会对此视若无睹,最终导致“9.1”政变的发生和卡扎菲的上台。如今卡扎菲虽然大势已去,但反对派流派复杂、四分五裂,的黎波里的攻克,原教旨色彩浓厚、有排外倾向的西部反卡势力居功至伟,他们能否和班加西方面和衷共济?的黎波里尚未攻克前,就发生了尤尼斯被火并的事件,如今刚看到胜利曙光,反对派联盟中的一些人已在高呼“不许一个与卡扎菲政府有关的人加入新政府”,另一些人则拒绝西方介入,这些五花八门的政治派别原先唯一的共识是“打倒卡扎菲”,如今卡扎菲已倒,它们自己会不会乒乒乓乓自己打下去?利比亚会否因长期无法整合,变成第二个伊拉克,甚至第二个阿富汗?国际社会不应重犯1949-1952年的错误,将建政当做退出的开设,也不能仅仅满足于提供一些援助,帮忙搞诸如长达70页的“后卡扎菲时代过渡方案”,和多达37款的“宪法文件”之类纸面货色,而应切实监督、帮助利比亚的重建和秩序恢复,避免无政府状态和人道主义灾难的出现。

在电脑和信息时代,公众的聚焦不可能一直对准利比亚这个“阿拉伯之春”中付出代价最惨、重建最艰难的国度,而这个先天不足、后天又被卡扎菲的政治乌托邦和内战搞得百废待兴的国家,又最易堕入暴政-反抗-新暴政-新反抗的怪圈,此时此刻,国际社会理应履行“保护平民”的义务和职责,当进,不当退。

 

卡扎菲的归宿

 

很明显,卡扎菲不相信任何人:正因为在他看来,军队靠不住,“阁员”靠不住,人民也靠不住,他才会建立直属自己和家族的私人武装,扶植儿子接班,才会深入简出,居无定所,不敢真的去打某些人津津乐道的“人民战争”;正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怎样对待反对派,反对派就会怎样对待自己;自己如何欺骗列强,列强就可能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他才不屑一顾于“体面下台”、“境内和平居住”、“出国安全定居”,乃至于“就任非盟荣誉主席”等形形色色的交权条件诱惑,咬牙硬撑了6个月不下台,因为他很清楚,上述承诺无一可信,一如他口中对别人的“庄严承诺”。

他曾是职业军人,也经历过多次战争(尽管无一例外以惨败告终),北约对他的空袭持续了5个月,给他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物质损失和精神震撼,而他对北约的反击却无一得手,甚至未造成一例战斗伤亡,任何一个正常人处在这种局面,都该知道自己绝无胜算,在此情形下咬牙硬挺了5个月的胖揍,理由只有一个:他知道不论怎样下台,下台的结果只有一个,因此决不能、也没法退让,能多撑一日,就能多活一日;同样,他也知道,除了和自己利益高度一致的亲属、死党和本部族成员,自己不能指望任何人信誓旦旦的效忠,因此既没有对那些声嘶力竭的录音带激发民众血战到底的效果抱多大信心,也没有改变自己狡兔三窟、居无定所的生活习惯。因此尽管至今奥巴马、萨科齐和默克尔们还在敦促他“下台走人”,他恐怕也会置若罔闻,破罐子破摔到底。

诚如早因反对卡扎菲而流亡的前利比亚外交官哈姆扎迪克所分析的,如果卡扎菲在的黎波里被包围,他很快将被抓获或死亡;但倘若他在锡尔特、贝尼乌里德等瓦法拉部落核心地带,则可能会抵抗较长时间,因为半年的事实证明,部族和血源的纽带,是卡扎菲不多的、可以依靠和信任的东西。

他什么时候会被找到?不好说,找到萨达姆花了8个月,找到向来行踪隐秘的卡扎菲,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几年,也许“永远不”,他可能默默消失,也可能悄悄死去,新政府或许会很快“证实”他业已死亡——信不信由你。

四面八方的天罗地网,令他很难从利比亚脱身,逃到诸如委内瑞拉等仍会接受他的国度,即便能,他也未必会逃,否则早就可以走。寄人篱下的日子既不好受,也未必保险,甚至未必比躲在仍然同情自己的贝都因部落里保险

如果他被抓住,等待他的结局有两条:送去海牙国际刑事法庭,并在牢中渡过余生,或被新政府送上国内法庭,最终恐怕难逃一死。他被找到、抓到时也许会很狼狈,但估计不会屈服——至少嘴上不会,因为屈服已不能为他换来任何东西。

文明社会的关键,不是如何上台,而是如何下台,当卡扎菲把反对者逼得无法下台、无法脱身、难以生存的时候,他便已在冥冥之中,堵死了自己未来平安下台、脱身和生存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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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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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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