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3月以来，欧盟和英国就开始为达成一个脱欧协议、或换言之，一个“有协议的脱欧”，展开冗长拖沓的谈判，英国和欧洲两边的民众则时而期待时而绝望、时而乐观时而悲观地在为期一年的脱欧过渡期里和大起大落的股市、汇率一起感受冰火两重天，直到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到来。

　　原本，由于年末假期的关系，12月13日这个刚刚过去的周日，是双方大半年前就商量好的谈判最后期限，如果在这一天仍未能达成脱欧协议，则双方将不得不接受大多数人都不愿看到（或至少表面上强调“不愿看到”）的“硬脱欧”（无协议脱欧）一幕。

　　然而尽管双方代表继续大谈“有诚意寻求共识”，但直到最后一刻，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上，彼此间立场仍南辕北辙，且均表现得互不相让：老生常谈的捕鱼权，或干脆说，英国是否允许欧盟国家渔民进入英国专属经济区内捕鱼；解决未来协议中双方争端的方式；欧盟要求英国同意“避免任何不公平竞争”。

　　原本许多观察家都把“捕鱼权”当成英欧双方达成协议脱欧最大的障碍，但到了最后关头人们才猛然发现，“避免任何不公平竞争”才是真正的难题：英国希望欧盟在协议中确保其免税、免配额进入后者市场，而后者要求英国必须同意接受一系列限制性条款，包括欧盟可在感受到“竞争不公平”时迅速采取关税等针对性措施保护自身市场，而无需等待常规仲裁机制判断曲直——英国则强烈反对这一要求，并认为“这才是真正的不公平竞争”。

　　种种迹象表明，双方的基本立场至今相去甚远，尽管英国首相约翰逊（BorisJohnson）和欧盟轮值主席国领导人、德国总理默克尔（Angela Merkel）直到既定谈判截止日当天仍大谈“不应放弃任何达成协议的机会”，但显而易见，如果继续这样互不相让，在当前僵局下达成脱欧协议的概率微乎其微。

　　问题在于，协议固然达不成，但谈判却也不肯轻易破裂：12月13日，就在脱欧协议谈判最后一个工作日的最后一刻，一份由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和英国首相约翰逊签署的联合声明宣布，尽管期限将过，但英欧双方将“继续努力谈判，并尽力而为地尝试找到最终的结果”，因为“这样做才是负责任的”。

　　有消息称，双方间的谈判直延续至12月13日上午，但仍是“原地踏步”，中午休会时冯德莱恩和约翰逊通了电话，然后这份“过了期限也会继续谈下去”的联合声明便就此出炉。

　　正如许多观察家所指出的，在谈判的最后关头，双方一方面都不愿轻言让步，以免在日渐不耐烦的本方政治家和民众面前被指责为“绥靖”、“示弱”，另一方面却又不敢轻言谈判彻底破裂，以免自己背负“‘硬脱欧’罪魁祸首”的责任，日后一旦本方经济和其它利益被证明因“硬脱欧”严重受损，将为此付出巨大政治代价——对于公认的“硬脱欧派”约翰逊而言，就更加如此。

　　问题在于，这次留给彼此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虽然声明称“谈判延期无期限”，但脱欧过渡期却是有期限的：2021年1月1日这个过渡期就将结束，自2020年12月31日24时起，英国将永久放弃欧盟单一市场，退出欧洲关税同盟，在“无协议脱欧”情况下，英国与欧洲的贸易将按照世贸组织（WTO）原则进行，这意味着不论欧盟产品输英、或英国产品输欧，都将面临关税壁垒和产品配额的限制。

　　自上台起就毫不掩饰“硬脱欧才是政治底线”的约翰逊竭力表现得云淡风轻，近日来他一再表示“即便与欧盟间只能遵循WTO原则进行贸易，对英国也没什么不利”。欧盟事务专家马丁-热尼耶（PatrickMartin-Genier）指出，约翰逊相信“达成协议的好处无法抵消放弃‘民族主义造型’而必须付出的政治代价”，因此尽管事实上渔业在英国GDP份额中如今占比仅为0.1%，约翰逊却以此为由和欧盟软磨硬抗折腾数月之久，并在最后关头又拿出所谓“不公平竞争”问题继续借题发挥，问题恰在于“这对他而言不仅是经济问题，而更是政治问题”。

　　然而欧盟方面也退无可退。正如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CharlesMichel）所言，对于布鲁塞尔的“无边妥协”，27个剩余欧盟成员国的大多数（尤其更靠东的成员国）早已忍无可忍，只有采取不妥协的谈判姿态，才能确保欧盟27国间的团结——尽管这意味着在谈判的最后关头，这“最后关头的谈判”很可能仍然一无所获。

　　多数专业人士的分析认为，“硬脱欧”将令英欧双方均付出不小的经济代价，但英方会付出相对更多。

　　11月《国家研究所经济评论》（NationalInstitute Economic Review）一篇分析指出，尽管8月份英国家庭消费出现显著反弹，2020年第三季度英国GDP年化增长率高达15.5%，但仍较2019年底衰退达9.7%，这让英国成为原欧盟28国中在新冠疫情期间第三季度经济反弹最弱的国家之一（仅西班牙与其半斤八两）。由于“二次疫情”来势汹汹，英国和欧盟相继开始重新收紧防疫措施，同时进口价格的上涨也开始影响经济和消费，未来经济不确定因素大增，“硬脱欧”将令英国经济雪上加霜。上述分析执笔人皮萨尼（Florence Pisani）指出，一旦出现“硬脱欧”，英欧间贸易总量将下降56%，而非此前所预计的46%，至2030年，英国市场的海外直投将下降5%（而非此前预期的3.5%），生产率则下降1.6%。

　　这一研究结论和大多数其他研究结论相近：2020年10月欧洲央行研究结论认为，如果双方达不成脱欧协议，英国的进口关税会显著高于欧盟，这将意味着英国公司生产成本上升、利润下降；彭博社经济学家此前预测，“硬脱欧”将导致英国GDP损失1.5%（欧洲预算责任办公室预测为2%），而欧盟同期的GDP损失将只有0.3%（但个别国家，如爱尔兰，会付出比英国更大的代价）。

　　问题是，如前所述，事到如今这已不仅仅是、甚至主要不是经济问题，双方都陷入“谁先眨眼谁是孙子”的“极限施压恶性循环”，并不由自主地任由这种代价高昂的“硬脱欧”，在谈判的最后关头成为越来越现实的前景，而虚应故事的“最后关头的谈判”能否挽狂澜于既倒，则变得完全没有什么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