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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和英国间轰轰烈烈的新冠“疫苗大战”过程一波三折,结果尚难预料,个中原因固然相当复杂,甚至可以说带有一定偶然性,但诚如不少公共卫生学家所指出的,如果欧盟国家、尤其法国和德国这两大传统医学重镇不“掉链子”,能及时拿出自己的疫苗产品,就不至于被一系列阴差阳错和“外国不确定性”卡了脖子。
让我们来看看法国和德国都有哪些医卫“金字招牌”:
先看法国。
法国大科学家巴斯德(Louis Pasteur)是举世公认现代微生物学三大奠基人之一,也是最早明确提出免疫学和疫苗原理的人,更是全球最早确认有效、普遍接种的狂犬疫苗和炭疽病疫苗发明者和推广者,他所一手创办的法国巴斯德研究院(Institut Pasteur)始建于1885年,是全球公认的公共卫生、微生物、传染病和疫苗研究重镇,迄今该机构科学家已累计获得8个诺贝尔生理学及医学奖。
大名鼎鼎的赛诺菲(Sanofi S.A.)虽然起步较晚(从赛诺菲公司成立算起只能追溯到1973年),但借助政府和方方面面的干预、帮助,在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小吃大”后滚雪球式发展,成为拥有七大产业(心血管疾病、血栓形成、肿瘤学、糖尿病、中枢神经系统、内科疾病和疫苗)的世界第五大药企。
巴斯德和赛诺菲“两强联手”,在2004年成立赛诺菲巴斯德(Sanofi Pasteur))公司,这家“血统高贵”的纯疫苗研发企业是全球最大的专业疫苗研发生产企业。
此次为确保新冠疫苗开发不掉链子,法国不惜“忽略”赛诺菲-巴斯德在疫苗领域早已“合体”,刻意组建了两个平行的团队:一路由赛诺菲牵头,与英国制药巨头葛兰素史克(GSK)合作,选择了号称“最有前途”、自己也最拿手的重组蛋白技术途径;另一路则由巴斯德研究所牵头,与默克MSD)的美国分公司合作,基于巴斯德驾轻就熟的麻疹疫苗技术研发新冠疫苗,希望“双保险”能带来好运。
再看德国。
大名鼎鼎的拜耳集团(Bayer AG)作为全球顶级医药化工巨头,其历史可追溯到1863年,从阿司匹林到环丙沙星,从海洛因到毒鼠强……可以说,好的、不好的,当前人们耳熟能详的许多药品名称,其起源多可追溯到这个德国制药巨头。微生物领域,前面提到的“三大奠基人”,除了巴斯德,另两位(科赫Robert Koch和科恩Ferdinand Cohn都是德国人)。
在疫苗研发方面,由土耳其裔移民二代撒辛(Ugur Sahin)和图勒奇(Öezlem Türeci)夫妇于2008年创建的BioNTech医药公司,是当前全球范围内紧急批准国家最多、宣布完成“三期”最早的新冠疫苗——辉瑞(Pfizer)/BioNTech实际上的研发主力。除此以外,另一家创立于2000年的生物制药公司CureVac N.V.,也被认为在疫苗领域实力不俗,在全球众多mRNA原理疫苗开发中起跑相当早,且早在去年9月就宣布进入二期。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据欧盟委员会相关数据,截止2月1日,法国共计有153万人至少接种了一剂新冠疫苗,人口占比仅2.37%;德国稍好一些,至少接种一剂的达190万人,占比2.80%——同期英国接种率已达13.9%,以色列更高达54.7%。
耐人寻味的是,年初时德国曾被欧盟当作“疫苗接种典型”重点宣扬:多达400个以上、分布均匀的接种店,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每天平均高达3万剂的接种能力……于此同时,法国1月6日首日仅接种70例,弄得好面子的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十分尴尬,甚至有点光火——然而“快而密”的德国和“慢而稀”的法国,如今在接种率方面居然“一起落榜”,原因只有一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欧盟迄今批准的三种疫苗,即mRNA原理的辉瑞/BioNTech和摩德纳,腺病毒原理的牛津-阿斯利康,如今都遭遇“产能瓶颈”,不管原因是“不可抗力”还是人为掣肘,或二者兼而有之,总之是供应不及,而法、德两国自己的疫苗,却纷纷在关键时刻出了问题。
法国方面,赛诺菲-葛兰素史克疫苗在1-2期临床试验中受到严重挫折,不得不推迟至2021年底上市;巴斯德-默克疫苗1月25日“官宣”其“一期测试数据不及预期”,如今已彻底下马。尽管赛诺菲CEO哈德森(Paul Hudson)辩解称“我们只是迟到几个月,我们并没有放弃,赛诺菲每年在法国投资20亿美元用于研发,我们回迎头赶上”,但专业人士普遍认为,这种疫苗至少在2021年底之前是指望不上的了。
德国方面,尽管最先“出风头”的辉瑞/BioNTech实际上是“德国种”,但后者只是个小型生物技术开发公司,生产主导权掌握在美国人手里,结果美国甚至其它出得起钱、抢到“头排”的国家都获得“优先供应权”,而执着于“欧盟统一订货、统一分配”的德国却起大早、赶万集,早就放风要在德国黑森州建立的辉瑞疫苗生产厂,最早也要到2月底才能试生产,“稳产高产”恐怕还要再等些日子。
另一路“纯德国血统”的CureVac疫苗因始终缺乏“资本滋润”,进展十分缓慢,直到2020年12月才宣布开始“三期”。2021年1月4日,德国制药业“巨无霸”姗姗来迟地宣布和CureVac合作开发新冠疫苗,2月1日,拜耳制药部门主管奥利奇(Stefan Oelrich)宣布了“将在2022年获得年生产1.6亿剂新冠疫苗能力”的“好消息”——而此时“疫苗大战已如火如荼了。
很显然,在攸关千百万国民生死的“疫苗测试”关前,法德两大欧洲医药巨头,双双考了个低分。
各种原因何在?
首先,投入不足。
法国经济分析委员会(CAE)日前在一份报告中一针见血指出,法国在疫苗竞赛上的落后,是长期忽视研发投入的必然结果。“赛诺菲和巴斯德就代表了当前法国医药关键产品研发的最高水平,而这个水平已不再能确保世界领先地位”。这份报告指出,德国研发投入占GDP比重3.02%,法国只有2.25%,在2011-2018年间法国这方面投入只有139亿欧元,同比下降17%,而同期德国为315亿欧元,同比上升33%。此外法国研发人员入行之初的工资仅有OECD国家平均水平的63%,这导致人才大量外流。CAE就此提出了八项针对性建议,包括简化行政管理,将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和临床研究进一步紧密结合以赶上世界水平,更好利用数据以体现治疗在产品经济管理中价值,等等。问题是,这些“固本培元”的药方不免缓不应急,且当前法国财政拮据,马克龙政府囊中羞涩,疲于应付各种社会危机,)能否“照方抓药”也大可质疑。
法国如此,纸面上强得多的德国又如何?
德国科研人员待遇远好过法国同行,却陷入了另一个瓶颈:政府扶持不够。
德国政府对长线科研开发越来越缺乏持久扶持力度,导致拜耳这样的制药、化工巨头近年来更重视生产及市场营销,而不愿在高风险的新品研发和预研方面下大本钱,结果便是大量前沿开发,是由活力充沛但资金链紧绷的初创公司完成的,这些公司受生存压力急于变现,往往会将宝贵的初创产品、技术卖给最早和最高出价的买主,而无暇顾及此举是否会妨碍本国“公共卫生安全”。此次德国投入新冠疫苗的BioNTech和CureVac恰是两家这样的“00后”,结果前者早早投入辉瑞怀抱,后者也差点被前任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牵头的某美国财团“勾走”,等到“土豪”拜耳终于出手,套句俗语“黄花菜都凉了”。
有投入当然不是万能的,但此次教训证明,没有投入的确是万万不能的。
其次,一味“借力”弄巧成拙。
许多法国业内人士指出,赛诺菲作为“后发巨头”,在充分尝到并购和“小吃大”甜头后一发不可收拾,仅21世纪以来就先后并购了安万特(Aventis)、健赞(Genzyme)、Bioverativ、Ablynx、Synthorx,加上稍早的圣德拉堡(Synthelabo)和“不完全吞并”的巴斯德,这些被并购甚至“小吃大”的各国疫苗名家的众多技术、专利被赛诺菲“生吞活剥”,一时间风光无比,成为业内性价比奇迹典范。然而“快车”好搭,内功难练,待新冠疫苗快速研发这块“硬骨头”突然甩在面前,吃惯“软饭”的赛诺菲不免崩了一口牙。
而巴斯德研究所则正相反:一手养大的“产学研综合体”巴斯德公司被赛诺菲“剥离”,研究所的研发不免远离“人间烟火”,“抗击打能力”的退化在所难免。
德国的情况也是如此:大药企一味求稳,初创企业只想待价而沽,表面上,二者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待“大浪”袭来,一向自诩完善的公共卫生体系,却不免要为这种看似精明的“借力”,付出沉重代价。
第三,过多考虑技术先进性和市场盈利前景。
德国疫苗研发实力雄厚,原本大可以“多头并进”,但参与前期研发的是清一色初创公司,优先考虑的必然是“卖相”,而“买家”即国际医药巨头,又必然优先选择市场效益更大的路径,结果造成德国多家(包括半途而废和消息不明的)新冠疫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统统挤上mRNA这一条路;法国原本在灭活领域有丰富经验和积累,却为了更好的市场和政策扶植前景,冒险选择了成功率存疑的小众路径,结果自食其果。
此外,一些“非专业因素”也对法德医药产业研发构成牵制,如欧盟颟顸低下的决策机制,对囿于“欧盟两支柱”地位不便自己“开小灶”的德法两国影响不小。又如两国环保、动保、生态激进组织十分活跃,对包括疫苗在内、各类医疗卫生研发项目的正常进行,也经常起到“拖后腿”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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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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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4篇文章 2分钟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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