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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利亚:“家法伺候”之后

 

11月13日,阿盟以压倒性多数通过“四天内中止叙利亚会员国”决议,逼迫叙利亚接受“无条件允许阿盟观察员入境”的条款;11月26日,阿盟外长紧急会议向对“观察员条款”讨价还价的叙利亚当局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后者必须在24小时内无条件接受阿盟条款,否则将对其实施制裁;11月27日,在叙利亚方面未明确答复的情况下,阿盟外长紧急会议通过决议,对叙利亚实施制裁,制裁内容包括立即停止与叙利亚政府的商贸活动、冻结叙利亚政府在阿盟成员国范围内的资产、停止在叙利亚投资项目,以及暂停阿盟各国飞往叙利亚的航班和禁止叙利亚官员前往阿盟各国旅行等。

阿盟是阿拉伯地区的权威性区域合作组织,阿盟决议不啻阿拉伯大家庭的“家法”,对一个阿拉伯国家(还是前线国家)“家法伺候”,意味着“自己人”抛弃了叙利亚的阿萨德政权,其意义不言而喻。

从经济层面看,对叙利亚的影响是较大的,但未必没有缺口。

阿盟是叙利亚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出口占约50%,进口则占约1/4,制裁将严重影响叙利亚本已被欧美制裁弄得虚弱不堪的经济,尤其是民生,制裁决议出台后,大马士革等地出现抢购汽油、煤气等场面,就是明显的例子。此外,禁止银行间业务合作,也会影响叙利亚吸收外资的能力。

但这种影响对阿萨德及其统治机器的杀伤力却反倒是最小的,因为制裁将迫使其把有限的资源优先保障军队、支持者和核心力量,而将痛苦转嫁到平民身上。

不仅如此,尽管21个阿盟成员国中仅有一票弃权,一票反对,但这两票恰很关键:弃权的叙利亚在阿盟内最大贸易伙伴伊拉克,而反对的则是叙利亚的邻国、政治和经济受制于大马士革的黎巴嫩,伊拉克国内政局混乱,什叶派人口又占多数,难以实施有效禁运,而黎巴嫩则已明确表示,不会执行阿盟制裁方案,而阿盟又不便将黎巴嫩一并列入制裁名单,这些都将给“阿萨德包围网”留下多多少少的一些缝隙。

“家法伺候”最大的影响力还在政治层面。

此前一些反对联合国安理会通过针对叙利亚决议的国家,在阿盟作出明确决议后,态度已发生彻底改变,这是因为这些国家所遵循的原则,是和权威性区域组织的立场保持一致,并尊重本地区民众的意愿,此番阿盟两次表决,反对或不赞成处理叙利亚的都仅有两、三个国家,这无疑明示叙利亚各方,阿萨德政权已被阿拉伯世界打入另册,这样一来,原本主张加大对叙利亚制裁力度的欧美将更加自信,因为此举将令任何试图否决未来针对叙利亚安理会决议的国家承受“违背本地区意愿”的巨大压力,这在联大和联合国人权事务委员会讨论叙利亚问题时已初见端倪,而一旦由阿拉伯国家领衔向安理会提交制裁决议,其杀伤力更是一望可知。

11月28日,联合国独立调查委员会发布一份报告,援引223名受害者证词,证明叙利亚军队犯下“反人类罪”,在持续8个月时间里迫害平民和示威者,其中最小受害者年仅两岁,这份报告的出台更进一步将叙利亚“异端化”,加剧了其孤立。11月29日,土耳其央行率先宣布,停止与叙利亚央行的业务关系,成为第一个实施制裁决议的叙利亚周边国家(土耳其并非阿盟成员,但列席了26日阿盟外长紧急会议),这一切都让叙利亚可能面对越收越紧的国际包围圈。

目前除了盟友俄罗斯,只有同属什叶派、自顾不暇的伊朗和黎巴嫩真主党明确支持巴沙尔政权,俄罗斯出于自身战略利益,以及普京选举的需要,固然不愿舍弃叙利亚这个中东唯一的盟国,和塔尔图斯这个独联体外唯一的俄罗斯海军基地,但山遥水远、国力远非昔日苏联可比的俄罗斯,所能提供的支持是有限的,此次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库兹涅佐夫”航母编队是否为叙利亚而来且不去说,这个配置不齐、功力大打折扣的航母编队,是从遥远的北冰洋巴伦支海赶来,在近乎封闭、北半圈清一色北约国家的地中海“澡盆”,又能有多大作为?

当然,尽管法国外长朱佩发出过“建立人道走廊”的试探,既是北约国家又是伊斯兰国家的土耳其更是跃跃欲试,但外界军事干预的可能性暂时并不大。

朱佩本人的说辞刻意回避“禁飞区”、“军事干预”等概念,并强调“国际授权”,这在很大程度上更像一种“投石问路”的试探,而非成熟、成型的军事计划,且在北约和美、英方面均未得到积极回应;被媒体炒作的“乔治.布什”航母编队其实是从波斯湾、阿拉伯海和红海执行任务后,返回意大利塔兰托港休整,客观上的确要“逼近叙利亚”,但并未做好投入军事干预的准备。由于阿萨德政权更加稳固,也更靠近阿拉伯核心区和火药桶一般的巴勒斯坦,加上欧美陷入债务危机和预算赤字,且惩于此前“阿拉伯之春”导致逊尼派原教旨政党、集团纷纷上台,欧美各国已传出“阿拉伯之春失控”说,面对以口碑更差的叙利亚兄弟会为核心、流派复杂且实力平庸的叙利亚反对派,它们暂时仍抱持一种谨慎的态度,可能进行更多间接干预,却未必会轻易直接动手。

阿盟实行“家法”,以沙特、卡塔尔为核心的“海合会”六国是最大推手,这六国同样也是“阿拉伯之春”的主心骨、方向舵,没有它们的放行,联合国安理会无法通过针对利比亚的1973号决议,没有它们的参与,北约对利比亚的空袭也将师出无名,也正是因为它们的“小算盘”,“阿拉伯之春”才出现了逊尼派原教旨政党纷纷上台、上次“革命”后上台的世俗政体焦头烂额,和巴林等国什叶派反对者被镇压的局面。从这个意义上,“家法”带有强烈的逊尼派-什叶派争斗痕迹,海合会同情以逊尼派为主的叙利亚反对派,对什叶派的阿萨德政权不抱好感,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海合会”的军事重心不在西边,而在东边,最大的对手也不是好歹曾和自己并肩作战过多次的前线国家叙利亚,而是虎视眈眈、近在肘腋的最大什叶派国家伊朗,对叙利亚实施军事干预,投入不足无济于事,投入过多又怕是“笨人下棋,死不顾家”,且这些国家军队装备虽好,战斗力却一般,和身经百战的叙利亚武装有不小差距。

土耳其和以色列这南北两个强邻倒有军事干预的实力和可能,也曾先后发出过相关威胁。但土耳其虽是伊斯兰国家却不是阿拉伯国家,历史上奥斯曼对中东的统治,阿盟各国至今言犹痛切,在土耳其“干涉论”最响亮的时候,中东就有阿拉伯评论家指出“警惕奥斯曼幽灵卷土重来”,指出土耳其有意重夺伊斯兰世界盟主之位,阿盟匆匆通过决议,在一定程度上也有自行清理门户,不给土耳其更多入局机会的含义,倘土耳其调门太高,阿盟的调门反倒会适当降低;至于以色列,倘若它发动军事干预,问题只会对巴沙尔有利:任何中东穆斯林国家,恐怕都担当不起“勾结以色列攻打阿拉伯国家”的“原罪”。

事实上巴沙尔政权最大的威胁不在外部,而在国内:“家法”制裁鼓励了国内反对派变“和平示威”(其实早就不怎么和平)为“武装暴动”,一些反对派组织业已在网络上公开扬言,“示威该结束了,革命的时候到了”,而一些兵变组织,如号称有两万人马、总部设在土耳其的“自由叙利亚军”更是隔三差五便发出“捷报”,并释放“平民被空袭”之类信息,呼吁北约开辟类似利比亚的禁飞区,或索性直接空袭叙利亚军政目标。尽管从目前情况看,外界对直接军事干预的呼吁反应谨慎甚至冷漠,“自由叙利亚军”的“捷报”也被普遍认为“夸大其词”、“自相矛盾”,更有观察家指出,迄今巴沙尔政权的核心尚保持完整和坚定,许多叙利亚城乡的秩序也较正常,其军队的战斗力和忠诚度,也还大体靠得住。

但一旦这些在内外因素共同作用下发生动摇,反对派终于可以在边境地区牢牢控制一块完整基地,一旦叙利亚真正形成内战、割据、对峙局面,外部干涉、统治核心瓦解,阿拉伯世界历史上和现实中曾无数次上演的好戏,就很可能在叙利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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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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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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