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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王世家

陈在田湖北兴国州中庄铺野鸡海人,或云,帝舜之胄,田仲子完苗裔,史事悠谬,不可考矣。

祖、父皆以渔为业,家素封,道光二十年庚子,鸦片军兴,次岁春,雅州土兵应征赴浙东,道兴国,以粮台饷绌哗变,焚民屋数十,劫渔舟而去,而陈氏适罹其祸,家业荡尽,祖、父皆郁郁终。

在田时年甫四岁,感家世之非,自是乃不茹鱼腥,依远亲王氏居,颇读书,能诗文。道光三十年庚戌,秋,孑身赴武昌,将从学于舅某,至则舅已徙,不知所之,乃寓于武昌文庙,仰食庙祝,糊口而已。

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十二月,太平军围武昌,初九日,穴地破文昌门克之,遍谕城中,令四民拜上,拜上者,入营谓也。在田时年十五,喜曰:“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此宁非其时欤?夫乱世,愚者之所畏,能者之所慕者也。”遂投袂缚袴,投殿左一指挥罗大纲帐下,未几,以能属文,自给使擢指历书使,职同军帅。

癸好三年,春,正月,初七日,天王诏弃武汉而东,军分水陆,罗大纲素将水师,在田当从,辞曰:“素性畏水而喜旱,请就陆师”。大纲以在田渔户,竟曰畏水,意其推托,乃诉诸东王杨秀清,东王怒而褫其职,令入右四军为牌尾,牌尾,老弱幼稚而随军者也。在田不以为嫌,恬然就列,与火伴藤县陈丕成友善。

二月,至金陵,寓上江关。四月,丕成擢右四军正典圣粮,随国宗韦俊西征,荐在田以自副,五月,有令分典圣粮属官为八典衙,曰典圣米、曰典圣面、曰典圣肉、曰典圣菜、曰典圣鱼、曰典圣糠、曰典圣豆饼、曰典圣醪糟,皆职同军帅,而以在田为右四军典圣粮衙下又正典圣糠,在田勤勉奉仕,廉洁自矢,自口粮、礼拜钱外一无所取,同列咸敬重之。

时天国再克汉口、汉阳,而武昌城坚,久不能下。甲寅四年四月廿一日,陈丕成身帅锐卒五百绕梁子湖至城东,攀堞而上,树黄帜,守兵以为大兵已登,惊惧而溃,城遂破,斩清湖北布政使岳兴阿、按察使曹懋坚、粮道李卿谷等。是役也,在田蹂身先登,如履平地,功亚丕成。天王嘉丕成智勇,八月,升殿右三十八指挥,旋晋殿右三十检点,赐名玉成,在田亦以功升授兴郭总制,令衣锦还乡。

初,在田寄食王氏,王氏不为礼,常令藿食,王氏子壮,素无赖,屡窘之,在田殊不为意。至是闻在田归,王氏阖族郊迎三十里外,在田笑谓王氏妻曰:“嫂何前踞而后恭?”对曰:“以季子之年少而多金者也”,在田厚礼之。

王氏子以夙嫌,独不敢见,在田令召至,拜为两司马,尝于稠人广坐大言曰:“此壮士,好使气,昔时余每厌其毒手,其亦饱余老拳”。后此子以功升至列王。

兴郭素多王姓,在田未至时,兴郭署篆者天朝育才官胡万智以王字犯讳,奏皆改姓汪氏。在田素韪汪字,十月,入禀东王诉之,未几,谕改汪为黄氏。

是岁九月二十四日,天王第五子天明诞,东王谕各郡县佐将皆备贡礼朝贺,在田克武昌时,以典圣糠职打富商某太平先锋,得异茶数百罐,询之,乃亚非利加洲阿比西尼亚邦所产,名曰咖啡,爱不释手,请于上司而私藏之,至是乃标为祥瑞而入于贡。在田尝阅天王《百正歌》,中有句云“纵如好酒也非正,成家宜戒败家汤”,知天王恶酒,乃于奏中痛诋醉酒之祸,请贬杜康曰“罪康”,仪狄曰“逆狄”,贬山西杏花村曰“煲米村”,复名咖啡曰“成家汤”。天王喜,颁诏褒奖,命以成家汤遍赐朝官。

先是,八月二十四日,东王托天父下凡,诏许夫妻完聚,将吏无妻者官为匹配,得天王成家汤之赐,咸雀跃,以为天父天兄恩典,赐来美女,复赐成家汤以寓“成家”之喜,实天国重重之瑞,饮之,精神倍长,万岁之声,闻于十三门之外。然间亦有不满望者,每嗟曰“成家汤虽善,不逮败家汤远矣”。

十一月,天王以在田勤勉,召返天京,超擢殿前惊蛰副侍卫,领天朝又正典成家汤,职同指挥。

天王既得志,以神圣自居,诏书籍非旨准不得行,而旨准之书,类皆天父天兄语,民大不便,私犹诵诗书如故。天王患之,令尽焚古书,私藏及诵读者过云中雪,至贬前代帝王皆为侯相,复令天京外不得称京,天国外不得曰国,至天下汹汹,曾国藩《讨粤匪檄》,亦以为言,中外震动。东王虽不学,雅好读书人,颇不以为然,乃托天父旨,云十三经阐发天情性理者甚多,宣明齐家治国孝亲忠君之道,亦复不少,诏存其合乎正道忠孝者,复言史书关乎人心世道,忠良俊杰,皆能顶起纲常,不纯是妖,所以名载简编,不与草木同腐,岂可将书毁弃,使之湮没不彰?今又差尔主天王下凡治世,大整纲常,诛邪留正,正是英雄效命之秋。被真忠顶天者,亦是欲图名垂万古,留为后人效法,未可尽废。天王重伤天父意,乃诏立删书衙,曰经史子集,当删削而后准读,以在田尝读书,乃迁以为恩赏丞相、领删书衙副删书,佐国舅赖汉英。未几,汉英死芜湖,在田乃独领删书衙事务。

在田在删书衙数载,屡上成稿,而天王云故典存多而删少,东王云故实存少而删多,皆不满望,屡废其案,经史子集,汗牛充栋,旨准颁行者惟《武略》一卷。夫《武略》者,乃集编《孙子》、《吴子》、《司马法》,天王亲加删削增损而旨准颁行者也,所删削者,前后不下百余处,大抵涂削古人前贤事迹以自圣而已,至可异者,删《孙子》九变为八变,去“君命有所不受”语。

在田叹曰:“两姑间难为妇,我其休矣”。乃悠游自奉,不以公务为意,于衙中高坐,日惟轻袍缓带,与衙中书手联诗为遣。

然在田虽识字,知句读,解案牍而已,于诗韵雅非所长,为近体每出律,顾此失彼,而乐此不疲。一日,复有“十三元”之失,书手咸哂之,曰“大人又出律”,在田大言曰:“我非出律,乃新韵耳”。天王闻而颔之。盖天王本士子,韵律素所习,而性喜更张,不屑踵古人故智,故深以“新韵”说为然,颁《万样更新诏》以劝勉之,复名“新韵”曰“天韵”,以在田兼殿前正典韵。自是在田每出律,辄以“天韵”为言,或曰“并天韵亦不谐”,则对曰:“天王诏有三十三重天,是天韵亦非一,彼韵可,此韵亦可,胡喋喋不休为?”

丙辰六年七月,天京变作,天王诏北王韦昌辉、顶天燕秦日纲、佐天侯陈承镕诛东王,九月,翼王石达开起兵靖难于安庆,天王诛北王、日纲,诏翼王入京辅政,而心实忌之,丁巳七年,封王长兄洪仁发安王、王次兄洪仁达福王以分其权,翼王惧祸,四月二十五日,出天京聚宝门,走东西梁山,旋赴安庆、下江西,远征不返。

在田素服翼王,闻其去,心大不平。有合天侯李以文者,广西藤县人,陈玉成同乡也,与在田素相友善,二人言及此,无不嗟叹。秋,以文救镇江返,升合天福,任副掌率,佐正掌率赞天福蒙得恩理朝政,更名寿成。在田与寿成谋,连衔飞章,谏以择才而用,定制恤民,申严法令,肃正朝纲,明正赏罚,依古制而惠四方,礼而恤下,宽刑以待万方,轻世人粮税,仍重用于翼王,不用安、福王。奏上,天王大怒,诏黜革寿成、在田,二人恳词叠章切谏,奏入,朝臣传见,莫不赏叹,遂联袂登殿泣谏,天王颇感悟,诏复寿成职爵。

寿成外将,天王虽不怿而犹含容;在田朝官而极谏,天王愈不喜,而知其切直,重害贤之名,不欲显贬之。戊午八年春,正月,擢在田为天朝迁善天省文将帅,赐爵蟘天豫,与天兵一千,即日上任,诏实力镇守,驱除残妖,共顶天父天兄纲常云尔。

迁善省即所谓罪隶省,清之直隶省,为天王所更名者也,隔黄、淮,阻重兵,于天国实无尺寸土,文将帅名曰一省之宰,于在田则为虚衔,虽云天兵一千,而天国军册故事,以二千五为一万,复以牌尾、眷属相杂,能战者殆不满百。时清立江南大营于城东孝陵卫,江北大营于扬州、仪征,在田徘徊坚垒,无所适从,复不忍扰天国之民,乃出没江北老山、凤凰、龙王之山,间以轻兵赴清之六合、仪征境,打太平先锋以糊口。

天王以天京久困,命李寿成出京谋解围,旋晋后军主将,升合天义,赐名秀成。六月,秀成及前军主将陈玉成遍檄天朝诸将,大会于安徽枞阳,而在田预之,遂与秀成合队,从之攻庐州,进乌衣,克浦口,救三河,所向有功。己未九年九月,天王诏封秀成天朝忠义宿卫军忠王荣千岁,在田以功封忠义宿卫军殿右西破忾军正总提,晋爵蟘天福,隶忠王麾下。

时天京久困,忠王与天王谋,十二月十九日,自浦口至芜湖,会侍王李世贤、辅王杨辅清、右军主将刘官方、定南主将黄文金、金天义古隆贤、营天义李远继等计议,将捣隙袭杭州,分清江南大营之势,复集重兵破之。议既定,诸军部分将发,忠王以在田稳重,令潜赴武穴老鼠峡,扼要害,据形势,阻湘军水师东下迫京师。

在田引死士数百,冒绿营旗帜号衣,衔枚兼程,九日而至。老鼠峡位广济南,上接蕲州,下临九江,当江面要津,癸好三年太平军破陆建瀛处耳。时九江久陷,鄂江千里畅通,清人往来如市,殊无防备,在田鄂人,知路径,解乡谈,故沿途一无窒碍,至峡口,乃据险立营,夹江遍树旗帜,分兵四出募兵,至者数千人,其肯入营者,与簸箕、锄锹,令沿江筑炮台,不则挑粮入粮寨。有不欲而逃者,捕回,令于额间刺“自愿投营”、“包打江山”诸字,以墨涅之,使不能灭,新兵股栗,多相戒不敢逃。

湘军猝闻敌踪,皆大惊,水师将杨岳斌将水师六营自上江来窥,至峡口,无拦江铁索、木簰之设,惟见夹江炮台罗列,炮口粗阔皆如巨瓮,不敢深入,回泊黄州。水师将彭玉麟素与岳斌不睦,哂其怯,自将水师十营,贾勇而进,呐喊鼎沸,号炮不绝,而夹江炮台寂无一声,已慑其整暇,复窥峡内船桅如林,时隐时现,益大惧,急令退兵,诸舟顺江行急,闻退令,皆措手,至翻没长龙一,舢板四,死者数十人。

岳斌、玉麟觅得在田营中逃出散卒,曰长毛众号十万,昼夜搬粮不绝,米粮山积,为持久计,夹江炮台所用皆西洋亚母斯壮、发发苏尔诸炮,江中战艘贰佰,俱系雇募西洋兵船,并水手皆洋人,号令严,至水手不得上岸,夹江诸垒将士,亦不得近江面云尔。

二人皆水师宿将,闻之变色,遂相戒持重,不敢轻进,令快骑间道赴下游,咨商红单船总兵吴全美来夹攻。全美粤人,红单船本粤海商艘,底尖而面阔,能耐风波炮火,故每调为战舰,乙荣五年,吴全美以都司衔将红单船二十自广州来赴,泊赣、皖江面,已数载矣,水手战士皆粤人,饮食、言语异,久驻此间,乡关万里,多聘土人女为妻妾,间营商贾,已多暮气,皆无战心,闻将出战,自总兵以下殊无人色,乃置酒饯别,儿女对泣,一旬不能起碇。

在田闻红单船将至,蹙眉曰:“此辈皆粤人,或能为患,宜以奇计摧之”,乃令人持三角黄旗,乘一叶小舟,昂然下赴,约期请战,全美大惊,批“如约”二字掷回,乃以备战为藉,迁延不出,终不敢战。

庚申十年二月初九日,忠王克杭州外城,江南大营和春令张玉良赴之,忠王知计成,乃弃城,自天目山间道还,二十九日,至建平,部分诸军,将会攻江南大营,遣使赴老鼠峡,以功成告知,令在田相持至三月十五日,即撤防归报。

在田接忠王谕,令各营厉兵秣马,云将卜日攻田家镇、半壁山,岳斌、玉麟等坚守不敢懈,至十五日之期,在田忽令全军皆易民间服色,一夕不知所之,湘军及红单船莫测虚实,五日方敢进,则所谓洋炮,皆黑漆陶瓮,战船乃缚板为之,有舷无底,虚立原木为桅,以为虚兵,粮寨山积,盖皆以空米囊实沙土,令新募卒负之以疑敌耳。至今武穴、兴国谚云“在田守峡,老鼠辟易”,此役之谓也。

三月三十一日,在田返至天京,不折一人,众皆叹服。时和春已破,天京围解,英王陈玉成及忠王、侍王等将徇下常、苏,以在田久战疲惫,使留守天京,未几,迁忠义宿卫军大佐将,晋爵蟘天安。

九月,忠王将赴江西,奏以在田为天浙省文将帅,佐殿后军主将求天义陈坤书、殿后军正总提领忠殿大前队朗天安陈炳文留守嘉兴郡,而以大佐将职转授认天安陆顺得。在田雅不欲,诣忠王请从征,忠王抚其背曰:“弟勿言,兄思之熟。弟多权变智计,临机决断,人所不及,且慎独好洁,为佐将,抚郡县,能去贪腐,安百姓。然落落寡合,好离群索居,复燥急好怒,不能容物,将十万众,行三千里,是弟短也,君子用人,当用其长,弃其短,弟壹勉之!”在田乃不复言。

天浙省,浙江之谓也,时省城杭州得而复失,湖州、衢州两要害复为清坚守,入天国版图者,嘉兴一郡,平湖、石门、桐乡等三、四县耳。在田虽为文将帅,主一省民务,而官爵亚陈坤书,坤书开府嘉兴,在田不能争,乃立文将帅第桐乡,与符天福钟良相同守;坤书旋改镇苏福省,赴苏州,以郡授陈炳文,不以及在田。

辛酉十一年四月,炳文受命与庥天安陈玉书等攻金山卫,清浙江提督饶廷选潜自衢州、上饶乘虚袭嘉兴郡,在田时在嘉善侦得,欲救则兵不满四百,乃遣使飞报炳文,自将本部夤夜绕至廷选阵后,遍燃爆竹,鸣锣呐喊以助势。廷选兵方合围,昏夜莫测,攻少缓,天垂明,炳文大军已返,与在田及郡兵夹击,廷选大溃而去。

在田逐北四十里,颇得廷选辎重,内有一物数车,色似山药而大如拳首,似蔬果而莫之识。询诸廷选亲兵,曰此洋芋也,本亚美利加洲土物,前明自吕宋传入八闽,清以其非中华种,诏限闽省一省种植,不得移中原。廷选福建侯官人,最喜以牛肉烩之,日两餐,必啖二斤。且言洋芋易种,救荒佳物也,无需觅种,取块芋碎切,择有芽者埋土中,即可成活。在田大喜,乃遍檄诸县乡官来第领种,令荒丘隙地皆种。

天二驸马钟万信,侍王李世贤部将,性拗而很,过桐乡,纵麾下打太平先锋,逼取良家女为贞人,贞人者,官员妻谓也,乡官走告在田,在田驰会陈炳文,督大队击走之,复以状奏上天京,天王大怒,召万信入觐而痛诋之,以至亲免议,而诏幼主书《十救诗》规诫之。

万信心恨在田,谋有以沮之,乃谒幼西王萧有和,曰天浙省遍植洋芋,乃是从番,大违皇上帝纲常。有和,天王外甥,信任冠群臣,时年十二,已为赉奏官,总理朝政,闻之以为然,乃入宫奏禁洋芋,已种者锄而弃诸溷藩。

诏行嘉兴郡,四乡大扰,争赴在田第前哭诉。在田时罹疟疾,力疾欲入朝,而不能卧起,乃取马铃付心腹人,使兼程赴京,代奏曰“中外一体信奉天父上主皇上帝,洋芋何嫌!且此物中华自古有之,下智愚者,不解训诂,乃曰‘舶来’,譬如皇上帝,三代一体当拜,秦汉以下乃以为上帝有五,诚所谓‘数典忘祖’,何足为训!”。马铃,天王御赐,在田自兴郭州进奉成家汤时事也。

奏上,大称旨,天王诏更洋芋名曰“土豆”,中土固有之豆谓也,许江浙遍植,复诏免本年及来岁嘉郡正漕之半,嘉兴及邻郡父老闻而感泣,以土豆得在田马铃飞奏而活,名此物曰“马铃薯”,唱传至今。

时侍王自江西入浙,克金华,八月,忠王还自湖北,与侍王合,围杭州、湖州,次第克绍兴、宁波、台州诸属,十一月,克杭州,全浙郡县,入天国版图者殆十之六、七,在田虽号天浙省文将帅,而忠王、侍王分浙而治,各有分地,在田号令所及,嘉、绍二郡诸乡官而已。

天国之兴也,西迫湘军,东困江南、江北两大营,虽有长江之利,而舟楫久不能自达于海。自忠王、侍王入浙,克海盐、海宁、宁波、镇海,乃据海口,通百货。天王粤人,素嗜鳆鱼,即俗所谓鲍鱼者也,而苦不能得,既有海口,乃令忠、侍贡鳆,而二王日理万机,且分地犬牙交错,所获颇不满望。壬戌十二年春,正月,徙在田宁波天宁关又正监督,领天朝正典鳆。

然英、法与清廷和议成,三月廿九日,以兵轮助清师陷宁波,未几海口诸县,次第陷没,鳆无从入,在田失职,奏于天王,请还天浙省本任,四月,诏下,召还京,改任天朝副典胙。

天王雅爱在田人才,欲以第八女号天八金者妻之,年二岁矣,故召还京,令典镌刻制驸马印,号天八驸马,是月,《朝天朝主图》成,刻板颁行天下,而天八驸马与焉。在田未至前三日,天八金薨,议虽寝,刻印未及,在田久乃知之。

在田十六日至天京,才二日,曾国荃湘军水陆并进,至于天京城下,天王大惊,严诏诸王还救,八、九月间,忠王、侍王、辅王等十四王、十万人,号四十万战湘军于城下,在田受诏佐理援师肉食,殚精竭虑,供输不绝,而他官典米、油、盐及红粉者多不称职,援师竟以乏粮而无功,天京渐合围。

天王怒,尽褫诸典官爵职,而以在田有功无过,晋爵蟘天义,仍令典胙。然围既合,城中粮米渐绌,至杀马、网鼠雀而食,在田无胙可典,列衔而已。

癸开十三年秋,苏、浙郡县迭陷,忠王入朝,劝天王让城别走,天王怒,不肯从,忠王泣谏以“无粮,不能久固”,天王勃然曰:“举城食甜露,可以养生”,甜露,《旧约.出埃及记》所谓天粮者也,天王以之名野草,忠王等难,不肯退,天王乃身自食之,众不敢言,于是军民一体食甜露,京中设正、又正、副、又副典甜露,职同掌率,遍搜城中野草,以为甜露团,供军食,以干王洪仁玕为正典甜露,章王林绍璋为又正典甜露,在田为副典甜露,干殿文正总提、天试状元昱天安刘跶忠为又副典甜露。

湘军攻城益力,城中乏食,势愈迫,干王奏劾章王,诏解职,出城催粮自赎,干王旋自出京催救兵,而救兵皆惮于无粮,不肯至,城中并野草食尽,众口嗷嗷,十月,天王以在田为又正典甜露,常令领数百人自神策、金川二门间潜出,赴高淳、溧水、句容、丹徒各县征粮。各县久被兵,无粮可征,每割坡草还报,食者皆面肿。

自天八金之薨,在田久不敢娶妻,自是乃娶赵、钱、孙、李四氏,皆浙东人,留京中。十一月初一日,天王命幼主下诏,封在田殿前又正典甜露捕奸安善顶天扶朝纲猫王喵千岁,时城中封王殆九百,人不以为贵,封王之日,在田方征甜露高淳东坝,七日乃还,与钱、孙、李三王娘合卺,而礼部所颁龙凤合挥,犹书曰“蟘天义”云。

甲子十四年,春,正月,猫王以四百人赴高淳小丹阳征粮,遍贴告示,文曰:

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殿前又正典甜露捕奸安善顶天扶朝纲猫王陈 为征办甜露事谆谕四民:

本藩恭奉天命,秉持节钺专征;所过斩邪留正,为主四讨不庭。

知尔一方百姓,本享天朝恩荣;只缘残妖作怪,以至苦不聊生。

现我雄兵已至,尔等千祈莫惊;速各解散团练,齐齐来拜天兵。

本藩知尔疾苦,餐餐不厌汤羹;今亦不征金帛,今也不索荤腥。

闻尔乡多野草,处处郁郁青青;作速采集晾晒,虔心进贡天廷。

此物唤作甜露,天父赐下美名;圣兵须此果腹,天情干系非轻。

尔等勤办此事,乃为天父天兄;一统太平天日,各邀天父恩荣。

各宜凛遵,毋违谆谕。

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甲子十四年正月

惟取野草,余无所犯,乡民感悦,争输纳之,数日间得百余担,自玄武湖偷运入城,湘军闻而患之,乃抬炮船入湖,昼夜巡查,自是内外隔绝,猫王不能复入城。

四月二十一日,天王崩;六月初六日,天京陷,幼天王自湖熟、淳化走广德州,猫王时在印子山,勤王不及,救顺王李春发、见王洪现元于涂,与俱往湖州。现元,王长兄洪仁发第五子也。

七月十七日,干王及堵王黄文金等弃湖州、广德州,奉幼天王西走,谋入江西,合侍王,别作计议,而堵王病卒于道,军心惶惧,败亡相属。二十七日,与清师战于徽州淳安威坪,败绩,猫王自将数百人为殿,幼天王等既行,猫王等至河畔,阻兵不得渡,自是与幼天王相失。

干王苦劝幼天王遍加爵禄,以励群从,加堵王从弟昭王黄文英双龙双凤,以堵王侄孙黄十四为御赐统领南方主帅,封天将、六爵等百余人为王,诸王加军师号者三十六人,皆于草次椎木为印以赐之,在田亦加号殿前喵忠又副军师,而使者道遇劫,行囊衣服俱失,辗转荒野,十月二十三日方遇猫王于林莽,时幼天王军覆,极刑死南昌市已十七日矣。

在田闻侍王在福建,将往投之,左右咸泣曰:“闽粤言语不通,且古烟瘴地,何苦为人鱼肉?不如返乡。”在田不得已从之,变服间道,潜归故里,麾下犹数十人,不敢家居,乃窜伏林莽,以劫掠邻县商贾、大户为糊口之资。

天京之陷,赵王娘不知所之,孙氏中枪且死,以所生襁褓儿付钱氏、李氏,泣曰:“良人不得志必归故里,此其骨血,姊妹当归省先人庐墓”,言迄而逝。钱氏、李氏涂面毁妆,诈作挑夫,阑出城外,乞食而西,至采石,逢王氏子,即前所谓列王者也,从辅王杨辅清在皖南,辅王众散,妻子俱失,孑身返乡,道逢钱、李,遂结伴归,见在田于山穴。王氏子感家国之憾,岁余,郁郁而终。

在田散蓄积,使人变姓名,营南货腌腊诸业于市集,广结太平军及湘军散卒,以为反清计,以清吏追捕急,不敢显眼天国,乃以“哥老会”为名,昼伏夜出,语天国故事,每泣下数行,时或独坐,抱膝长啸,闻者心惊。襁褓儿渐长,名之曰大国,后李氏复举一子,名小鲜,钱氏举二女,名阿苗、阿乌。

越数十年,熊成基、吴樾起革命党于两皖,初号曰岳王会,后改光复会,素闻在田名,亲邀聚义,在田指大国、小鲜曰:“吾年且六旬,不能复驱驰,举大事当在儿孙辈耳。”乃令二子、部众皆从革命党游,月余,无疾而终,时当光绪三十三年丁未,是岁夏,徐锡麟安庆事起,复四载,辛亥军兴,竟覆清祚而立民国,大国、小鲜皆有兴复功,大国后官上校团长,二次革命战死九江,小鲜退伍从教,后官至校董,以寿终,鄂东父老每于垄亩间,诵在田事迹,至今不绝云。

赞曰:

在田起自寒微,粗通文墨,因缘际会,乃开府建勋,成数载功业,观其将兵不过数百,抚民不过一郡,而武昌之踊,鼠峡之智,谏君之勇,爱民之贤,颇足书传。虽有成家汤之谄,删书衙之谀,不免白璧微瑕,而保土豆以马铃,尽股肱之心力;征甜露以羽檄,肃军纪于饥疲,不降不叛,草莽没身,而子孙踵其遗志,终覆清祚,逢猜忌之君,将乌合之众,能为此,亦极矣,忍苛求为?

虽然,以在田之聪明,使诵圣人书,从贤者游,其业未可限量,乃寓野庙,逢洪王,耳濡目染,无非天兄天父;日积月累,不过天梦天言,而生民之倒悬,洋人之跋扈,国之衰,人之惑,岂《天命诏旨书》等类可禳?噫,巢已覆,卵犹存,幸之至也,复何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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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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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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