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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也是会骚动的

大米恐怕是东亚最普通、也最神奇的食物。说它普通,是因为它随处可见,家家户户日日不可或离;说它神奇,是因为它烹成米饭松软绵香,火候不到却粒粒坚硬,如石如铁。

大米是平民化的食物:由最不起眼的老百姓——农民种出,又为同样不起眼的老百姓——普普通通的士农工商购买、食用,人数既多,数量又大,仿佛木舂下的米粉团,可以任意揉搓,予取予求,随时为更“高级”的阶层牺牲一般。

然而米也是会骚动的。

1918年7月,号称“大米之国”的日本,米就骚动了这么一把:几个月内,大米价格从每升二角,涨至每升五角二分。米骚动最终导致了“人骚动”,不堪忍受米价腾昂的城乡市民群起抗议,最终迫使当时的寺内内阁下野。

导致“人骚动”的米骚动,其实也是“人祸”而非“米祸”:政府大量征用稻米,和放任垄断资本囤货居奇,使得大米供应出现人为缺口;由于导致米价飙升的源泉在于中间环节而非初始环节,种植稻米的日本农民并未从大涨价中得到任何好处,反倒同样遭受盘剥,这使得他们也加入到“骚动”的行列之中。

自那之后日本历届政府一直视大米供应问题为禁脔,不敢妄加动作,定量供应的“粮食本”一直存活到1981年,政府统购一直保持到1994年,因为他们从历史教训中领悟到,软绵绵的大米实在关乎太多人的最基本利益,是决不能任其“骚动”的。

从五角二分到二角,“米骚动”中日本大米价格,不过是原先的2.6倍,如果大米价格涨幅更高于此,是不是会更让人觉得不安?

据媒体报道,4月26日,中国粮油学会营养分会、国家公众营养改善项目办公室、国家发改委公众营养与发展中心等单位联合在国务院新闻办召开“营养强化大米”上市仪式,据称,这种“营养强化大米”将在试点后逐步推广,最终取代“营养成分不足”的普通大米,占据中国大米市场的“主导地位”。

所谓“主导地位”,意思大约就是大多数中国人要么辟谷绝粒,要么就得吃这种“营养强化大米”。这种大米的价格,据有关人士称将分为“高中低档”,其中高档定价高达每斤8-10元,低档也有4-5元,也就是说,“营养强化大米”的价格,少说也是现有大米的2倍,高的要达到6倍之多。

中国政府一再强调,人权首先是生存权,是吃饭、穿衣,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中国以占全球9%的耕地,养活了22%的人口,基本解决了十几亿中国人的吃饭问题,被认为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被称作“营养成分不足”的现有大米自然是大大的功臣。如今功臣突然被贴上“营养成分不足”的评语标签,要被迫退役,而取而代之的“营养强化大米”虽然举行了上市仪式,却还要“研发生产”,显然尚不完善,大约即使完成了“研发”,原本吃4两米饭才饱的人,也不可能只吃二两“营养强化大米”便不饿,怕还是要吃同样的4两,既如此,作为几乎关系到每家每户的生活必需品,让几乎一大半中国老百姓的负担突然增加到以前的2-6倍(和日本“米骚动”比一比,就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数字),就不怕老百姓“骚动”么?

举行“上市仪式”的是一串名头响亮的机构,而“首批11家研发生产基地”也都是国有粮管部门,这也就是说,农民卖给国家的,还是“营养成分不足”、因此价格也跟过去没什么两样的“普通大米”,2-6倍的差价,自然由将“普通大米”变成“营养强化大米”的国有粮管部门独获其利,这样的做法,恐怕只能将农民和城市平民推到统一战线的地步。

更让人忧虑的是,上市仪式上,这几家单位宣称,将逐步让这种“营养强化大米”占据中国大米市场的“主导地位”——这不由得让老百姓担心,是否在不久的将来,除了这种高价大米,人们将别无选择?

人都是追求高标准生活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大米的营养多一些、味道好一些,当然是受欢迎的。就拿日本来说,大米价格自二战结束至今,不知翻了多少倍,各种各样的寿司米、有机米、营养米也层出不穷,价格自然“更上一层楼”,但这是建立在日本城乡居民收入大幅度上升、普通的“云母”、“越光”、“小竹绵”供应充足的基础上,建立在农民获得种植自主权,大米新增收益大部分为农民所有的前提上。道理是明摆着的,大米不是不可以“营养强化”,也不是不能涨价,但有两大前提:城市平民的收入增幅大于米价涨幅;农民是米价上涨的主要获益者,可以这么说,如果说,硬邦邦的大米,的确可以烹制成软绵绵的米饭,那么城市平民收入上升,和农民获得涨价实惠,就是煮饭所不可或缺的“水”和“火”。

水火既济,自然水到渠成。倘若不具备这“水”和“火”,却硬逼着那么多中国老百姓咽下这锅夹生饭,可是要记住——米也是会“骚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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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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