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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马里事态的三个问号

 

 

西非国家马里的局势急转之下,这个虽面积巨大、却长期鲜为人知的内陆国家如今俨然成了全球性焦点。

3月21日以“政府平叛不力”为由发起政变推翻杜尔(Amadou Toumani Touré)政府、以“恢复民主与规则全国委员会”(CNRDRE)名义废除宪法、接管政权的一群下级军官在3月22日发表电视讲话,俨然以这个非洲面积最大国家主人自居时,恐怕怎么也未曾想到,自己搬起的石头,会这么快地砸到自己脚上。

3月24日,CNRDRE向北方图阿雷格族(Touareg)叛军伸出橄榄枝,呼吁后者“立即毫不拖延地响应和平进程”,却遭到对方拒绝;29日,马里北部城市基达尔(Kidal)被叛军“伊斯兰后卫”(Ansar Dine)攻陷,次日,东北部政治中心加奥(Gao)陷落,4月1日,马里最具全球知名度的城市、曾是整个非洲文化之都的历史名城廷巴克图(Tombouctou)易手。CNRDRE及其负责人萨诺戈上尉(Amadou Sanogo)只用了短短7天,便向马里人民、西非各国和全世界关注者证明了一个事实:如果说,面对历史悠久的图阿雷格“死结”和因利比亚内战而突然涌入马里北部的大量卡扎菲军火库武器、散兵游勇和极端伊斯兰恐怖分子,面对因这“二股合流”而突然壮大的图阿雷格叛军,杜尔政府的确镇压不力,那么CNRDRE则更等而下之,杜尔从1月17日开始至3月21日下台,两个多月时间里不过丢掉一些次要地盘,而这些匆匆夺权者居然在7天内把几乎半个马里——或者说图阿雷格叛军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全部斗争目标“阿扎瓦德”(Azawad)轻易丧失。

马里处于地中海-几内亚湾和大西洋-西非腹地两大“非洲走廊”交界处的十字路口,自古以来就是阿拉伯文明和黑人文明的交汇点,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由于图阿雷格叛军和“基地”分支“伊斯兰马格里布组织”关系密切,又扬言在当地实行“教法治国”,国际社会普遍担心,一旦“马里走廊”被打通,北非的伊斯兰极端势力就将毫无滞碍地南下挺进西非,和声势浩大的“博科圣地”(Boko Haram )沆瀣一气,并东进与苏丹、索马里和厄立特里亚的极端组织相呼应,如此一来,北至地中海,南至几内亚湾,西至大西洋,冬至红海和阿曼湾,“基地”等原教旨势力将连为一个整体,武器、毒品和人员的交流畅通无阻,将成为半个非洲、乃至整个世界的噩梦。

正因如此,政变爆发以来,国际社会的态度越来越强硬:迄今并无一国承认马里政变当局的合法性,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CEDEAO)自4月2日宣布对马里实施全面制裁,暂停马里会员国资格,直至马里恢复宪治,各国参谋长委员会还于5日在阿比让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向马里派兵干预、阻止叛军进一步南下的事宜,美国、法国等相继宣布停止除人道援助外一切对马里援助,4月4日,安理会继3月26日后再次发表主席声明,对政变表示强烈谴责,要求政变当局立即兑现承诺恢复宪政,同时对叛军持续袭击、抢劫和掠夺领土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要求“立即停火并停止所有暴力行动”。

在国际社会重重压力下,政变当局曾作出一些妥协姿态:4月1日,他们宣布恢复宪法;3日,萨诺戈表示将在5日召开“协商民主自由”的“全国大会”,讨论“马里政治解决方案”。但这些姿态并未得到马里国内外的认同,CEDEAO和联合国并不承认马里“宪政已恢复”,前者照样启动制裁方案,而马里36个主要政党和20个团体联合组成的“维护民主共和阵线”(FUDR)则直截了当拒绝参加“全国大会”。

正如各方所指出的,政变当局所谓“恢复宪法”、“协商”并无诚意,甚至连表面文章都做得敷衍了事,既没有交权行为,也没有交权时间表,甚至在“恢复宪法”后仍宣称要“法办前政府官员”,所谓“将讨论马里政治解决方案”的“全国大会”,连个讨论的框架都没有,这只能让各方认定为逃避制裁、孤立的缓兵之计。4月4日,这个根本开不成的“全国大会”被政变方宣布“无限期推迟”了。

时至今日,人们关心的无非三个问题:马里会分裂么?国际社会会出兵么?政变向何处去?

据塞内加尔通讯社、突尼斯通讯社和布基纳法索《瓦加杜古国家报》等邻国媒体的报道,“解放阿扎瓦德民族阵线”(MNLS)4月5日宣布“停火”,该组织发言人阿塔赫尔(Moussa ag Ataher)称,“阿扎瓦德全境解放”,该组织“斗争目的业已达到”,为“尊重国际社会,包括安理会、西非各国、美国和法国等的意愿”而停止武装行动,并呼吁“与马里和平相处、互不侵犯”。但一些当地消息来源称,部分叛军已越过尼日尔河向“阿扎瓦德”以外的马里腹地,并已逼近有“渔都”美称的莫普提(Mopti)。

在法据时期就曾担任“阿扎瓦德”地区长老、如今住在巴马科的资深宗教领袖乌姆拉尼(Mohamed Mahmoud El-Oumrany)指出,利比亚内战不仅让马里全国乱作一团,也改变了图阿雷格内部的力量对比。长期以来,这些血源更接近北非游牧民族而非黑人的图阿雷格人,分离势力的主力一直是MNLS,但“基地”、AQIM的介入,尤其“利比亚元素”的大规模涌入,让“伊斯兰后卫”等更激进、更“国际化”的“后起之秀”后来居上,此次失陷的三座名城,实际上都是以“伊斯兰后卫”为主力、AQIM为后台攻破并占据,而老资格的MNLS反倒所获无几。对于MNLS而言,其政治目标是“阿扎瓦德独立”,如今至少在领土上已经完成,他们当然希望尽快停火,以便转而争取“安内”,从“伊斯兰后卫”等组织手中夺取主导权。而另两个组织显然志不止于此,“后卫”领导人加利(Iyad Ag Ghali)业已表示,他们的目标是在马里全境(而非“阿扎瓦德”)实现“教法治国”,而AQIM更在廷巴克图喧宾夺主,号召“世界穆斯林兄弟”前来“支援马里的圣战”,在廷巴克图举行的所谓“阿訇大会”上,以东道主面目招呼各方的“三巨头”——宰易德(Abou Ze?d)、莫克塔尔( Mokhtar Belmokhtar)和哈马姆( Yahya Abou Al-Hammam),没有一个是马里人,他们都是来自阿尔及利亚的著名国际恐怖主义头目。短短几天里,他们已宣布在控制区推行沙里亚法,用传统而残忍的砍手刑罚处罚了若干窃贼,甚至向CEDEAO的东道主、科特迪瓦总统瓦塔拉发了封警告信,勒令他“不要当叛徒”(瓦塔拉是穆斯林)、“如推动对马里军事干预则后果自负”,饮马尼日尔河、问鼎巴马科,甚至扬威整个非洲的野心溢于言表。

然而不少军事和地缘政治分析家均指出,叛军恐怕也已是强弩之末,进一步扩张并不容易。“阿扎瓦德”原本就是图阿雷格人世代生存的沙漠地带,沙里亚法或“阿扎瓦德自治”都有较强基础,且也适合游牧游击队活动,而莫普提以南、以西,则是草原、高原和湿地,是班巴拉族等黑人民族的聚居地,农业发达,交通便利,民情、地形和社会基础都对叛军不利。如果叛军离开“本部”外线恋战,不但会刺激国际社会更快发兵干预,内部矛盾也会激化——前已述及,叛军三派间存在战略目标的原则性分歧。

CEDEAO对本地区事务向来敢于投入军事干预,从目前情势看,派出2000-3000西非联合维和部队进入马里势在必行,而政变方也作出“放行”姿态。但西非各国经济能力均一般,维持一支有规模、有战斗力的联合部队长期在马里保持存在,对各国而言都是沉重负担(以往在科特迪瓦等地,西非联合军就曾吃过后勤的大苦头),而马里政变当局虽表示“乐见”,但惩于CEDEAO对政变的态度,他们势必不会给予积极帮助和配合,且从其掌权后所表现出的能力看,即便有心也无力。至于洲外各大国,有能力进行大规模军事干预的,惟有在西非有相当规模军事存在的法国,但法国外长朱佩4月4日一方面表示“将支持CEDEAO的军事行动”,一方面又称“武力解决不了图阿雷格矛盾”、“和平谈判才是上策”,称法国不会出兵,只会“给予后勤帮助”。4月22日就是法国大选第一轮投票日,萨科奇选情告急,能否连任尚是未定之数,此时此刻,马里就算火烧屁股,这个前宗主国怕也是只得暂且先顾自家。

至于政变当局,诚如前文所言,不仅内外交困,应者寥寥,且北方三名城的失陷和平叛的脆败,令其发动政变的理由变得形同笑柄。突尼斯通讯社有文章认为,在此情况下他们或许会考虑“体面下台”,以还政于民的方式换取对自己的特赦,但从目前情势看,不到山穷水尽,这些好不容易摸到最高权柄的低级军官不会轻易言退——更何况,照近几天局势发展和这些人对局势的反应看,他们有没有洞悉当前局势、并作出明智判断、抉择的头脑,尚是大有疑问的事。

4月1日之后,国际红十字会已将全部国际人员撤离马里北部,当地40000无家可归者和7.3万受饥荒威胁者的人道主义援助就此基本中辍,而联合国难民署已将因马里北方乱局而造成的难民总数,由早先的12万提升到20万。可以想见,马里这个突如其来的热点,在一段时间内恐将变得更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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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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