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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苏丹之战与石油利益

 

4月18日,苏丹总统巴希尔(Omar Hassan al-Bashir)在苏丹北科尔多凡州一次有数千人出席的群众集会上向南苏丹宣战,他声称将与南苏丹展开“全面战争”,目标是“解放南苏丹”,4月21日,苏丹军队攻占约10天前被南苏丹武装占领的赫格利格镇(Heglig),于此同时南苏丹总统基尔(Salva Kiir)宣布,将以3天为期从赫格利格“完成撤军”,以示“和平诚意”。

 

为石油而战

 

这场战争的导火索是石油争端。

2011年7月10日,南北苏丹结束长达半个世纪的内战,根据2005年《内罗毕协议》精神“和平、友好分手”,并发誓要“永远睦邻友好下去”。但言犹在耳,双方就因石油利益而陷入关系僵局。

苏丹石油资源丰富,截止2008年探明储量67亿桶,占全球0.5%;日产量在南北分治时约维持在50万桶左右,约占全球总产量0.6-0.8%。但这些石油资源分布极不平衡,其中70-85%分布在南苏丹境内,剩下的15-30%也大多集中在南北苏丹交界处的北方一侧。

然而大多数炼油设施却在北方喀土穆等地,而分治前苏丹石油唯一出口通道,是长达750公里的石油输送干管,和红海之滨的苏丹港,可停靠30万吨油轮的输油码头,也就是说,南苏丹的油必须从北苏丹经过、出运,方能变成“现钱”。

不论南方、北方,都严重“靠石油吃饭”,石油出口收入占分治前苏丹出口总收入80%,更占南苏丹出口收入98%,正因如此,分治前双方为石油利益分配进行了反复扯皮,分治后,这一问题始终达不成共识,且双方都诉诸非常规手段,北方查扣南方滞留在苏丹港等地的未出运原油“冲抵欠款”,而南方则以“全面停产”相报复,说白了,就是前者作出“不给钱就拿你的货抵数”姿态,而后者则摆出一副“你扣货我就停产,要饿死大家一起饿死”的架势,谁也不肯轻易妥协。

在“过境石油利益分摊”、“南方向北方支付特许过境费”方面,双方并无分歧,但喀土穆当局要价是34美元/桶,而朱巴当局的还价是4-5美元/桶,相差悬隔,难以调和。如前所述,石油是双方的命根子,1998年才开始形成产能的石油,让苏丹保持了10年的两位数GDP增幅,而独立后几乎成为全球最不发达国家的南苏丹,则更指望“石油美元”让自己脱胎换骨,因此双方才不惜撕破脸皮互不相让。

不仅如此,独立后南苏丹还大张旗鼓地重整境内石油产业,力图把北方资本排挤出去。

按照分治前苏丹石油部的数据,位于南苏丹境内的石油区块为第1、第2、第3、第4、第7和B共6个,其中西部的第1、第2、第4区块由苏丹大尼罗河石油作业公司经营,东部的第3、第7区块由Petrodar公司经营,,B区块原本由法国道达尔中标,后由南苏丹Jarch, Ltd公司托管。南苏丹独立后,扶植Jarch, Ltd,以“国有化”名义剥夺原属苏丹公司股份,并力图引入新的跨国资本实现“石油产业多元化”,争取更多石油利益,这对于喀土穆政府而言,显然是难以接受的。

更尖锐的矛盾是领土争端。

苏丹南北方种族不同,宗教信仰差异很大,历史上分多合少,但南北界限却并不明确,目前的边界系英国殖民时期所划定,留下了许多争议。如阿布耶依地区,居民多为亲南方的丁卡族,但此处又是北方部落传统的游牧地,南北方为此一直存在争议。此次引发双方“全面战争”的赫格利格地区位于苏丹南、北科尔多凡州和南苏丹北加扎勒河州交界处,同样是争议地区,双方都声称这里是本方领土。

苏丹内战结束后,停火线变成边界,部分原属南方的南苏丹人民解放运动SPLM成员被划在北方,成了苏丹人,他们不愿放下武器成为苏丹合法反对派,也不愿南下南苏丹,而是组成南苏丹人民解放运动北方分部(SPLM-N),在南北交界处搞起武装斗争,希望将争议地区通过斗争归入南苏丹,这成为南北苏丹交恶的一大要素,尽管朱巴当局否认和这支昔日“友军”有关。

领土冲突的原因错综复杂,但石油同样是重要原因:阿卜耶伊(Abyei)地区号称拥有苏丹最多的待探明石油储量,而赫格利格更是留在北方境内为数不多的石油生产重镇,日产石油约4万桶。4月10日左右,南苏丹首先出兵,占领赫格利格,恼怒的巴希尔出动空军轰炸南苏丹境内目标,南苏丹借机控诉苏丹“野蛮入侵”。

4月17日苏丹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南苏丹退出赫格利格,南苏丹政府发言人本杰明Barnaba Marial Benjamin则扬言,赫格利格是南苏丹“固有领土”,除非联合国在那里部署“中立部队”,南方不会撤军。4月18日的“宣战”和此后持续3天的武装冲突,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展开的。

 

为石油而和

 

苏丹虽是石油出口国,但在全球石油市场份额中比重不高,南北苏丹即便全面开打,对市场直接影响也是有限的。

但苏丹地处红海之滨,又位于中东-北非-阿拉伯石油地带的边缘,苏丹的动荡,很容易被市场人士与“阿拉伯之春”和伊朗、叙利亚等地紧张局势联系起来,产生对全球石油市场的不安全感,并可能成为投机资金借力打力的杠杆。

中国是苏丹石油产业起步的助推者,南北苏丹石油产量60%输往中国,战前南苏丹政府一系列“国有化措施”直接针对目标虽是苏丹资本,但中资却成为客观上的最大受害者(苏丹大尼罗河石油作业公司股本结构为中石油40%,马来西亚国家石油公司30%,印度ONGC25%,苏丹国营Sudapet仅5%; Petrodar公司股本结构为中石油41%,马来西亚国家石油公司40%,Sudapet8%,海湾石油和Al Thani各5%,南苏丹方面曾指责中国油企帮助苏丹“偷油”,今年2月还以“不配合政府调查”为由驱逐Petrodar公司马来西亚籍总裁)。尽管中国在南苏丹独立当天就承认、建交,但南苏丹却直到喀土穆当局宣战当天,才宣布在北京的大使馆开馆。

当然这种局面不能仅归咎于南北冲突,早在南北分治前,巴希尔政府就出于自身利益,对中国资本采取了多种限制、排挤政策,所采取的方法同样是掺入国有资本和引进更多国家资本,和朱巴当局别无二致。

然而不论南方、北方,这种“多元化”努力均不成功:由于南北苏丹基础设施匮乏,局势不稳,社会不安定,且不论喀土穆、朱巴,都存在贪腐横行、效率低下,官僚资本攫取大多数石油财富问题,令国际财团裹足不前,道达尔曾两次在南苏丹中标,却两次弃标而不顾,奥妙正在于此。

去年7月初,南苏丹运输部长安东尼.马卡纳表示,计划修建一条从南苏丹通往肯尼亚基苏木的输油管,打算在这里和肯尼亚境内输油管接驳,通过肯尼亚蒙巴萨港出口,以此规避苏丹的“买路钱”,然而这条早在去年4月就由IMF提议的“救国管”吆喝大半年,却没有一个国家或一家国际财团“认购”,而以世界最穷国南苏丹的实力,想修这样一条管线,不啻痴人说梦。南苏丹还先后声称要往埃塞俄比亚、乍得、乌干达修油管,可这些“大手笔”非但没人出钱,且目的国都是内陆国。

倘若南北苏丹一直为石油对耗,国际上不会有任何赢家,因为一个动荡、贫困、腐败的氛围下,任何大型投资项目、经营,都随时可能被战火所吞没、被“国有化”和朝令夕改的政策所“归零”。

而最大的输家则只能是喀土穆和朱巴:苏丹石油仅占世界石油市场的零头,买主们还可以去别处开发,或直接去国际市场购买,而自去年底至今的石油产销“停摆”,等于让两个国家全国“断炊”,这样的对耗,它们能耗几天?

尽管国际社会动作迟缓,但所谓“全面战争”只打了几天就开始“自寻台阶”:南苏丹参战的本意,是想“偷鸡”获得赫格利格,而后谋求国际干涉,形成南方控制这一争议地区的既成事实;而苏丹的“宣战”,则是希望抢在国际干预到来前夺回赫格利格,形成有利于自己的“停火实际控制线”。当然,双方更高目标,都是在“石油争夺战”中抢占制高点。

据喀土穆4月20日所发布的外交声明,苏丹方面向南苏丹提出“关系正常化的四项先决条件”:批准和承认2月草签的互不侵犯协议,即承认1956年1月1日苏丹独立前英国和埃及分治苏丹时的南北边界线;南苏丹从“苏丹领土”撤军;停止支持“南科尔多凡州和青尼罗州境内反政府武装(即SPLM-N);停止支持和响应达尔富尔拒绝签署和平协议的反政府组织。而南苏丹虽于次日宣布从赫格利格“撤军”,但仍声称“那里是南苏丹领土”。

由于财力不济,加上喀土穆重夺赫格利格后形成新的利益平衡,这场“全面战争”恐将转趋沉寂,事实上双方都开始转打“外交战”,喀土穆当局迎来南苏丹的主要后台——美国特使普雷斯顿.莱曼,而朱巴当局不但临时抱佛脚赶紧在北京“开馆”,总统基尔也将在月底访华,可以预期,国际社会的介入,能让不冷静的双方暂时冷静下来。

然而石油这个“最大不冷静因素”犹在,问题终究还是个问题。

南北苏丹的“石油利益攸关方”必须清醒地意识到,南北苏丹间的石油冲突倘任由蔓延或“冷对峙”,最终是“多输”格局:虎视眈眈的各路国际竞争者谁也无法确保在当地稳定的石油收益,而两个苏丹则将丧失其主要财源,双双守着金碗要饭吃。

正因如此,基于“多赢”的国际共识,以及在此共识基础上的干预、调解,是必须的、刻不容缓的,这不仅是南北苏丹持久和平的基础,也是所有各方在“南北苏丹石油”这一问题上的利益最大化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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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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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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