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朗：时势与英雄

尽管熟悉尼尔.阿姆斯特朗的人都指出，这位迈出个人一小步、人类一大步，在月球表面留下第一个人类足迹的前宇航员，是个谦逊、低调的人：长期回避记者、麦克风和摄像机，很少出席公共活动，在俄亥俄州一座偏远农庄隐居了几十年之久，并一再表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不是什么“美国英雄”，但这并不妨碍美国人自1969年7月20日至今，42年来一直把他当做“美国梦的典型”、“英雄中的英雄”，将之当做美国的偶像和象征之一，更不妨碍总统奥巴马和他的竞选对手罗姆尼，在8月25日，阿姆斯特朗因心脏搭桥手术后并发症去世后，旋即竞相发表了充满赞誉之词的悼念性文字，将之称为“不仅这个时代，且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

倘若阿姆斯特朗健在，他会怎样回应这些溢美之词？这位几乎从不炫耀宇航经历的杰出宇航员多半会强调，登月只是他“分内工作之一”，且他只是整个“阿波罗系统工程”中的一个环节、一个分子，一如他在寥寥几次相关谈话中所说的那样。

事实也的确如此，阿姆斯特朗的成名，正应了“时势造英雄”这句话。

阿波罗计划号称“人类历史上最复杂、最耗钱的系统工程”，历时11年，耗资240亿美元，汇集了当时全美国最优秀的科技人才，和无数尖端技术、先进理念及管理方法，不惜工本，最终让美国实现了“抢在苏联之前把国旗插到月球表面”的梦想。这个梦想得以成为现实，关键是资金到位，技术到位，人才到位，系统到位，当钱的问题不再是问题，技术和系统不再是瓶颈，当地面上的一切都尽善尽美后，登月已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事，宇航员真的只需“个人一小步”，便能迈出这历史性的“人类一大步”。

美国之所以不惜血本，推动阿波罗计划这次“太空冲刺”，说到底，是在美苏争霸的冷战氛围里，争取太空和舆论制高点的需要。自二战结束以来，美苏便在各尖端领域争雄，影响力巨大的太空领域，更是这场博弈的重点，而在太空博弈中，苏联已赢了起跑：第一枚通讯卫星、第一个太空人、第一次太空对接……都是苏联人所创造，这迫使美国人只能不惜一切，在登月这个更高层次的太空竞技场力争后来居上，以重新树立美国的大国形象，提振美国人的自信心。冷战氛围、争霸需要、投入保障，加上当时炙手可热的电视直播的普及，这一切都让阿姆斯特朗一举成名天下知——尽管他的成功其实是整个阿波罗计划的成功，而在这个计划中，他这个最出名的人，却远非最关键的人。

当年的成名是时势造英雄，如今被政客们冠以“最伟大”的辉煌头衔又何尝不是？阿姆斯特朗去世之际，正是美国总统选战方酣、两位候选人恰在几个航天州卖力喊票的紧要当口，不久前“好奇号”登陆火星，已刺激二位候选人竞相大打航天牌，如今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为阿姆斯特朗“金身封圣”、同时搭车自我显示一下的机会。

难能可贵的是阿姆斯特朗本人。这位时势造就的英雄对自己始终抱持清醒认识，它曾在被问及“如果美国宇航员有机会再登月，希望他做什么”时，坦言“希望真的有人有机会重返月球，并擦掉自己当初在月面留下的足迹”，这位真心热爱飞行、16岁就获得飞机驾照的太空人还曾表示，公众不应只盯住“宇航员登月时的砰然一声”，更应记住每个宇航工作者“所有的日常工作”。这位宇航员发自肺腑地热爱太空事业，为了推动火星探索计划，向来深居简出的他曾破例和两位昔日伙伴联袂出现在华盛顿航空航天博物馆，在普通公众面前公开亮相。

老子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尽管是时势造英雄，但阿姆斯特朗在其飞行员、试飞员和宇航员生涯中，充分展现了其难能可贵的冷静，和处理突发性危机的快速决断能力，在短暂辉煌后的漫长人生中，又表现出对荣誉、地位和个人角色的、难能可贵的自知之明，仅从这一点，便无愧于英雄的称号，无愧于人们对他的尊重、敬仰和缅怀。

记住阿姆斯特朗的奉献精神、成就和谦逊品质，就是对他最好的纪念。安息吧，尼尔，正如其家人所言，“当下一次走在晴朗的夜晚，看到天上朗月，人们就能回忆起阿姆斯特朗的眼神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