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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制的失败?

 

“阿拉伯之春”席卷中东、北非,除了叙利亚的巴沙尔仍苦苦支撑,突尼斯、埃及、也门和利比亚都宣称实施或正在实施“民主宪政”,有人对此十分欣喜,认为“专制失败、人民和民主胜利”了。

真的如此么?

民主并非一具“形而上”的躯壳,也不是有了“一人一票”,有了民选的总统、议会和宪法,就算民主大功告成。专制者的失败,未必就是专制的失败,更未必就是民主的胜利,阿拉伯世界的问题,也绝非仅仅民主与专制的问题。

仅从“革命成功”的各国看,“民主的胜利”就显得有些“水汪汪”的。

突尼斯和埃及的政治过渡令原教旨政党上台,并形成原教旨政党控制的政府、国会和军方形成某种权力默契,共同坐庄的局面,当然,这的确是多数国民用选票作出的选择。

这两国的原教旨政党都较温和,至少在目前仍承诺维护世俗政治,且因军方尚能起到一定制衡作用,对平稳过渡有所助益。但即便如此,埃及已发生多次伊斯兰教和科普特基督教徒间冲突,西奈半岛以色列哨所袭击事件让人担心埃以和约的稳固性,而军方和兄弟会此前在议会、立法和立宪等问题上的剑拔弩张,也明白地揭示了“宪政”的脆弱性,而在突尼斯,原教旨政党原本实力不强,且因“革命”进程过快,本.阿里逃跑之际,大多数原教旨领袖竟尚未从国外流亡地归国,“革命”后其政治影响力也不能不受到抑制。但即便如此,1年多来这些实际上并未在“革命”中起决定作用的原教旨政治家,却成为“革命”的最大赢家。原教旨势力影响的扩大,和民众对卡塔尔等外来干预的不满,更隐隐提醒人们,不安定因素还远未消失,“一人一票”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利比亚和也门的过渡显得难度更大、更麻烦。

在前者,新的中枢当局权力结构复杂,基础脆弱,各地割据势力盘根错节,所幸经济和财政情况尚可;在后者,萨利赫的“交权”不过是象征性的,他的家族仍然势力庞大,即便他的主要反对者,也仍然是“有枪有道理”的军阀,甚至和萨利赫同族、同宗、同血统,萨那街头的自由派反对者和青年学生,恐怕还将面临严峻的政治形势。

叙利亚的问题最为复杂:巴沙尔虽孤立,权力基础却依旧稳固;阿盟、土耳其和北约的各怀心思,以及利比亚事件的消极影响,让国际制裁尚能部分实现,海外军事干预却只打雷不下雨。阿盟的“家法”堵死了内部和解的道路,随着“安南六点”的破产,和冲突双方的彻底撕破面皮,新上任的调停人既无权威、又乏手段,且连安南曾经拥有的、尽管只是表面上和口头上的“国际共识”也不复存在,在这种情形下,如今人们所能看到的,恐怕只能是最血腥的“关门对决”了。

更令人担心的是,引发大多数阿拉伯国家革命的经济诱因依然存在,并未因“阿拉伯之春”而变得舒缓,如果说,以前人们还能把这些归咎于穆巴拉克、卡扎菲、萨利赫或本.阿里,如今却不得不自己面对这一切。

还应认真思考、认识,却在整个“阿拉伯之春”中被有意无意忽视的,是一个本该是常识的问题——中东的专制和专制者,就只有这些么?

中东大国沙特阿拉伯至今没有宪法,没有政党,沿用“沙里亚法”治国;没有议会,地方选举也只在2005年举行过一次,妇女既没有选举权,也没有被选举权,君主专制和世袭是该国的天然正确法则,只有《古兰经》教义才能对王权形成约束。这个国家不允许电影院营业,不允许媒体上刊登女性照片,甚至不许下国际象棋,不许妇女开车,“纠察”会随时在街头纠正人们的“不当行为”。

卡塔尔倒是宣称“立宪”,也有了一部宪法,该国的妇女可以开车,人们也有权在非公开场合饮酒,但这个国家同样实施沙里亚法,国王同样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政党政治同样不存在。该国现任埃米尔哈麦德.本.哈里发.阿勒萨尼的王位,是趁乃父在瑞士度假期间政变夺取的。

“海合会”的其余四国(科威特、巴林、阿联酋、阿曼)有的有权威有限的议会,有的有孱弱的政党,有的则允许妇女拥有一点点政治权力,但这些国家和沙特、卡塔尔一样实行君主专制,不但王权世袭,且政治、经济和军事特权,也层层叠叠把握在数不清的“王子”们手中,其余“闲杂人等”休想染指。

这些不折不扣的专制和专制者,对本国民主派、自由派和少数民族、宗教实行的同样是高压政治、暴力打击:巴林什叶派的抗争,最终遭到六个君主国的联手绞杀;沙特阿拉伯东方省什叶派的示威,也同样被该国王权痛下重手。

耐人寻味的是,这些专制和专制者对自己的专制爱不释手,却十分关注他国的民主事业,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沙特阿拉伯电视台在“阿拉伯之春”中的重要作用有目共睹,突尼斯原教旨政党的后来居上,国际社会对利比亚的武装干预及对叙利亚的封锁、制裁,“海合会”操纵阿盟实施“家法”是极重要的推手,他们也是各国“革命者”的主要资助者、支持者,没有他们的钱、枪和舆论,利比亚的过渡委很难挡住卡扎菲的进攻,叙利亚的反政府武装更恐早就灰飞烟灭,甚至传统阿拉伯强国埃及,穆尔西这位新总统也不得不看在海合会几十亿美元资助面子上,上任不过几个月,沙特已经跑了两趟——既然如此热爱民主,反对专制,那么何不“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由此可见,所谓“专制的失败”,其实不过是专制者的失败——且仅是“不替天行道”的那部分专制者的失败而已,另一些专制者非但未垮台,相反却堂皇扮起了“民主宪兵”的正义角色。

“阿拉伯之春”让街头运动出现在更多的地方,如俄罗斯、东亚,甚至北美和欧洲,但这些所谓的“响应者”,所效仿的不过“阿拉伯之春”的形式和口号,说穿了,只不过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罢了。

人们将旧的画像从墙头撕下并踩在脚下,却仍会把新的画像贴在墙头,这个新画像或许是一个人、一个势力,或许是一种思潮或理念,“民主”不过是这众多画像中最新的一张,一如此前的“纳赛尔主义”、“阿拉伯复兴社会主义”、“伊斯兰共和体制”等一般

倘若旧的宗教、教派、部族、地域心结不解,倘若新思潮、新理念仍停留在“墙头画像”的地位,倘若有人幻想着这张画像能够“一贴就灵”、“包治百病”,而不去从根本上思考解决之道,则一旦希望幻灭,墙头上的新画像又会变成旧画像,变成踩在或愤怒、或欢呼人们脚底的泥,并被更新的画像所取代,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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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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