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贾德探监受阻与伊朗权力斗争

据媒体报道，日前伊朗司法部将总统默罕默德.艾哈迈迪-内贾德拒之门外。后者不久前前往德黑兰伊文监狱探监，结果被监狱方面挡驾。

堂堂总统居然会去监狱探监，他要看什么人？总统探监已是稀罕事，探监被拒就奇上加奇，更离奇的是，时过境迁一段时间，却突然曝光于世人面前：伊朗总检察长10月21日公开表示，内贾德探监“不合时宜”，“不符合国家利益”，总统“当务之急是把经济问题解决”；内贾德则在一天后发表公开信，指责司法部门“越权”。

特殊囚犯惊天下

关在伊文监狱的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内贾德的亲信，前总统新闻顾问兼伊斯兰通讯社社长阿里.贾万菲克。

贾万菲克一度是除了哈梅内伊、内贾德，伊朗高层在国际传媒曝光率最高的人物，他今年初讥讽以色列“是一只只敢狂吠不敢咬人的癞皮狗”曾震惊天下，但今年9月26日，伊朗司法部趁内贾德去纽约参加联大会议，贾万菲克在国内留守之际突然发难，将后者逮捕，并很快以“发表违背伊斯兰教义言论”、“搜集反伊斯兰精神材料”和“在网站上公然对最高宗教领袖哈梅内伊不敬”等罪名，将之判刑6个月，并处3年不得从事媒体工作。

这些罪名具体所指究竟为什么，不论检控方还是辩护方都三缄其口。贾万菲克经常发表强硬言论，是出了名的“大嘴巴”，立场和内贾德十分接近，但从其以往言论看，宗教色彩的确较淡。不过伊朗是二元政体，宗教领域的事务由阿亚图拉领衔的神学班子负责，政府只管世俗事务，贾万菲克不多谈宗教也并非逾矩。不过内贾德本人虽是哈梅内伊的“好学生”，也经常发表贴近教义的论调，但他周围的亲信却并非都如此，如第一死党马沙埃就曾多次说出 “宗教治国时代业已过去”、“伊朗人民是以色列人民的朋友”等在伊朗传统教义派看来“大逆不道”的话，并因此屡屡遭到“修理”，贾万菲克此次“遭难”，或许也是口舌惹得祸——至少台面上如此。

贾万菲克素有“内贾德的传声筒”之称，不仅思想，而且语言风格上也与内贾德十分合拍，是仅次于前副总统、现总统办公室主任兼首席幕僚艾丝凡蒂亚尔.拉希姆.马沙埃和前文化遗产和旅游组织负责人、现任总统高级顾问哈米德.巴格伊的心腹爱将。近年来内贾德“流年不利”，手下文武折损不少，年初议会选举失利，自去年开始的“反偏离”运动，又让不少骨干下台，此次贾万菲克入狱，内贾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探监背后的权力之争

探监被拒，表面上争的是一口闲气，实际上却是伊朗权力之争的折射。

权力之争的第一层，是内贾德和哈梅内伊的矛盾。

曾几何时，哈梅内伊和内贾德以师生面目联手，将一度在伊朗世俗政治层面占据重要地位的自由派政治、宗教人物边缘化，蒙泽塔里含恨而终，拉夫桑贾尼和哈塔米徒叹奈何，保守派几乎一统天下，在政府、国会中占据绝对优势。

但随之而来的是哈梅内伊和内贾德矛盾的激化。

作为宗教领袖，哈梅内伊是伊朗实际上的“一把手”，并通过宪法监护委员会、国家利益委员会等叠床架屋的制衡机构，和“军外之军”的革命卫队，影响着伊朗世俗生活的各个层面；作为世俗行政首长，总统在世俗层面治理国家，并掌握相当的行政权力。通常情况下，宗教体系对世俗行政体系只起监督作用，并不直接干政，而行政首脑则无权过问宗教体系内的事务。

然而内贾德个性强，表现欲大，在内政外交许多领域都显得“胆子太大”，尽管在大方向上和哈梅内伊分歧不大，但许多矛盾却日渐突出。如恪于霍梅尼的教义，哈梅内伊对核计划有所保留，而内贾德虽然也明确否认制造核武器，但口径却和哈梅内伊时有偏差；在对待西方和以色列的态度上，两人都持强硬立场，但细节上却龃龉不断，有时哈梅内伊强硬，内贾德和缓，有时却正好反过来；在经济层面，内贾德主张开放，而哈梅内伊强调自力更生；在外交风格上，内贾德泼辣大胆，经常口不择言，哈梅内伊则显得慎重，不愿轻易卷入口舌之争，但他直接影响的革命卫队却又和许多冒险嫌疑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如果说，在内贾德争取连任的2009年，哈梅内伊通过支持内贾德击败了拉夫桑贾尼的挑战，而内贾德也通过靠拢哈梅内伊，击退了自由派支持的穆萨维，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那么到了2011、2012年，随着内贾德第二任期的即将届满，各取所需就成了互相羁绊：内贾德希望通过扶持亲信兼儿女亲家马沙埃，在2013年6月卸任后继续影响伊朗世俗政局，而哈梅内伊则担心内贾德权势过盛，危及伊斯兰共和国政体。

哈梅内伊的担心并非纯属捕风捉影。

如前所述，马沙埃不但同样是出名的“大嘴巴”，说了许多离经叛道的话，而且还是个新派人物：娶过“反动组织”人民圣战者成员做妻子，自己的弟弟也加入过反政府团体；在当文化遗产委员会主任时出访土耳其，观看了被认为“伤风败俗”的肚皮舞；在重大庆典中让妇女敲着手鼓，用美国职业体育联赛开场那样的说唱风格诵读《可兰经》；甚至，这位老兄还想就神圣不可侵犯的“十二伊玛目”神学问题，和阿亚图拉们“探讨探讨”……这样一个“问题人物”，原先只是个小小的地方情报官员，只因为是内贾德儿女亲家，竟先后被提名担任副总统、总参谋长，被哈梅内伊接连封杀后仍当了总统办公室主任兼首席顾问；前面提到的巴格伊，不仅不时发表“出格言论”（如主张文化开放），还曾在出访亚美尼亚时发表和官方口径相左的论调，2011年5月被以“贪污公款”名义禁止担任公职4年后，旋即被内贾德重用为开发区负责人、总统顾问。这些似乎隐约表明，内贾德一旦羽翼丰满，未必会甘于被约束在伊斯兰共和国二元政治框架内，而他不惜一切回护“问题亲信”则更让哈梅内伊寝食难安。

最让哈梅内伊担心的，是内贾德效仿普京-梅德韦杰夫，让马沙埃或其他亲信2013年出选总统，4年后再换回自己，如果这种“二人转”唱成，宗教最高领袖至高无上的权威就会被撼动。为此哈梅内伊不得不多次“敲打”，甚至发狠说出“实在不行就取消总统普选”的话。

哈梅内伊的对策，是扶植另一派保守派——议会派对抗内贾德的行政派，其代表人物，则是议长阿里.拉里贾尼。

府院之争

拉里贾尼的父亲是曾随霍梅尼流亡的大阿亚图拉拉阿莫里.拉里贾尼，家族号称“伊朗的霍梅尼家族”，在神权、世俗两个圈子里都有深厚背景，和最高宗教领袖哈梅内伊更有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随着哈梅内伊和内贾德关系的渐趋破裂，保守派中许多看不惯内贾德的人物纷纷云集到拉里贾尼旗下，并在3月的国会选举中重创内贾德。虽然“内贾德被架空”之说未免夸大其辞，但府院之争的确让这位伊朗政治怪才的活动能量大大受限。

今年2月初，拉里贾尼动员国会79名议员联署问责书，责令内贾德到国会接受质询；11月4日，又有77名议员联署议案，再次责令内贾德到国会“过堂”。

按照伊朗宪法规定，只要全部290名议员中有超过74名议员联署，就可责令总统到国会接受质询。自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成立以来，直到去年都没有一名总统受到过如此“特殊对待”， 而内贾德则已在年内两度被问责，前一次问责，议会列出从“藐视议会权威”、“蔑视神职人员权限”到绕过国会制订特别公共交通预算兴修德黑兰地铁等各项罪状，而后一次则集中在货币和经济问题上。

之所以日次，是因为这两个话题是伊朗社会、民众最不满、也最关注的。

过去一年里伊朗里亚尔汇率一落千丈，2011年年中，1美元可兑换11000里亚尔，11月3日则已变成1美元兑换31000里亚尔，尤其9月底、10月初，里亚尔瞬间贬值40%，造成巨大冲击和震撼。随着伊朗核危机加剧，美国、欧盟收紧包括金融制裁、石油禁运等的全面经济封锁，伊朗日石油出口量从去年的220万桶降至今年的100万桶，通胀率官方数据为25%，而实际则大约近70%，失业率官方数据是12%，实际大约3倍于此，过去一年，鸡的价格翻了3倍，面包则涨了5倍，3个月前40公斤装大米售价80万里亚尔，上个月已需170万，药品等物资则干脆有价无市。月通胀率估计高达50%，这一切都让伊朗民众感到十分不满，且随着制裁步步收紧，这种不满还在加剧。

尽管内贾德辩解称，这些危机是西方“经济战争”所致，自己和政府不应负责，但国会的问责则一口咬定，内贾德的治理无能、应对乏术加剧了这种危机。很显然，这样的说法在伊朗社会上也能获得共鸣和响应，借国际制裁所产生的危机挤压内贾德，正是国会派的一步妙棋。

前已述及，内贾德和哈梅内伊、拉里贾尼的最根本矛盾，是后者对前者的权力欲感到担忧。哈梅内伊的居高临下，加上拉里贾尼的广泛人脉，令内贾德疲于奔命。回到伊文监狱门前的“闭门刚”，直接促成此事的是伊朗总检察院，而总检察长正是拉里贾尼的兄弟萨迪格.拉里贾尼，他另一个兄弟穆罕默德.贾瓦德.拉里贾尼曾任过副总检察长，说检察院是拉里贾尼派大本营也不为过。不仅如此，总检察长在披露拒绝探监理由时所言“总统应把精力放在经济治理上”，恰和国会此后的问责同一“命题”。

当然，内贾德也不是省油的灯。去年4月，他以“办公室遭窃听”为由要情报部长、哈梅内伊亲信穆斯利希辞职，更早一些，前年年底，他在马沙埃、巴格伊等人的怂恿下，把和自己并非一派、却与拉里贾尼关系密切的外长穆塔基赶出了内阁。此次公开在探监问题上和司法部叫板，同样有示强、示威之意。

不过伊朗二元政治构架中，宗教权高于世俗行政权，加上拉里贾尼家族横跨两界，树大根深，寒门出身的内贾德无疑处于下风。

不会彻底撕破脸

然而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问责看似热闹，实则恐雷声大雨点小。

货币和经济危机的实质，是国际制裁，而国际制裁的根源，则是伊朗核政策，尽管在这个问题上哈梅内伊、拉里贾尼和内贾德意见并不完全一致，但出于对西方共同的不信任，更处于对政治危险的担心，他们均不愿在台面上“服软”，在压力下对西方让步，如此则制裁这个危机根源无法根除，不论怎么“治标”也是无济于事，甚至适得其反，事实上为平息货币危机，伊朗日前强行规定了1:28000的美元对里亚尔官方汇率，并逮捕了30个“扰乱货币兑换市场秩序”的“投机倒把分子”，结果却反导致外汇兑换点纷纷关门，经济和货币环境雪上加霜。国会问责书中不敢触及制裁及核政策话题，却揪住“不该进口15700辆汽车，而应拿这笔钱买食品、药品”，“不该花高价进口价值25亿美元的外国小麦，而不优先采购国产小麦”等枝节问题不放，不仅隔靴搔痒，而且很难构成对内贾德的持续杀伤力。

事实上，对“府院之争”，伊朗实际上的最高领导人哈梅内伊始终冷眼旁观，心存警惕。他不希望内贾德权力膨胀，但更不希望保守派的权力内斗，导致“伊朗价值观”体系的根本动摇，而国会的问责如果无限“上纲上线”，最终很可能触及“不可触摸线”，这是哈梅内伊所绝不愿看见的。正因如此，日前这位最高精神领袖表示，伊朗政坛人物“应注重团结”、“应共度难关”，而同样的这番话，已成囚徒的贾万菲克也同样说过，这一切似乎表明，一旦“府院之争”超出其容忍范围，就很可能被这位强势人物紧急制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