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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月9日,马里北方极端分离武装突然打破僵持对峙格局,向马里过渡政府控制的南方发动攻击,一举攻克南北方交界处的重镇孔纳(Konna),威逼交通枢纽塞瓦雷(Sévaré)和马里最靠近前线的重镇“渔都”重镇莫普提(Mopti),并进而威胁首都巴马科的安全。1月11日上午,马里过渡政府总统特拉奥雷教授(professeur Dioncounda Traoré)致信法国、联合国、非盟、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CEDEAO)及其它大国,正式发出“紧急军事援助”的邀请,当天下午,法国空军开始对极端武装发起空袭,法军干预下的马里战事正式打响。

 

极端势力的构成及目标

 

盘踞马里北方的极端势力并非一股,而是有多股,大致可分为本土的“分离武装”和国际化的“恐怖武装”两种。

“分离武装”,是指马里北方本土分离组织“解放阿扎瓦德民族阵线”(MNLS),其主体为当地部落图阿雷格人,主要政治领导人谢里夫(Bilal Ag Cherif)、军事领导人纳吉姆上校(Ag Mohamed Najem)都是本地图阿雷格人。该组织的政治目标是“阿扎瓦德独立”,即将马里九个大区中的三个(加奥、基达尔、通布图,都在北方)分离出来,建立独立的“阿扎瓦德国”(Azaouad)。

“恐怖武装”包括两大系统。

第一个系统是活跃于毛里塔尼亚-西撒哈拉-塞内加尔北部-尼日尔和马里交界处的沙漠地区,以善于策划绑架外国人质事件著称的“伊斯兰后卫(Ansar Dine)”,领导人加利(Iyad Ag Ghali),法国萨科奇执政时代,该组织曾多次策划针对法国游客、公司的绑架、袭击行动,造成很大反响。“伊斯兰后卫”和一个名叫“西非圣战组织”(MUJAO)的恐怖网络关系密切,后者广泛活跃于西非马里、尼日尔、布基纳法索、尼日利亚北部等地。

第二个系统为“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AQIM)。这个组织原名“萨拉菲宣教中心(GSPS)”,是起源于阿尔及利亚、曾广泛活跃于北非大马格里布地区(阿尔及利亚、突尼斯、摩洛哥、利比亚)的著名原教旨武装恐怖团伙,由于该组织骨干几乎都参加过在阿富汗、车臣等地的“圣战”,和“基地”关系密切,后来成为基地组织在北非的直属分支,并改为现在的名字。该组织的首领阿布.赛义德(Abou Zeid)是国际著名恐怖头目,其影响力遍布北非和整个萨赫勒地区(sahil,西起塞内加尔,东到厄立特里亚的北部非洲干旱地带),并通过和尼日尔河中下游豪萨人聚居区(尼日尔、尼日利亚北部和布基纳法索)一些极端组织(如尼日利亚的“博科圣地Boko Haram ”),将影响扩展到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广大黑人地区。

此外,还有一些从上述两系统分离出来的小组织,如不久前在阿尔及利亚劫持人质、造成惨剧的“哈立德.阿布.阿巴斯旅” (brigade Khaled Abou Abbas),其领导人、绰号“万宝路先生”的贝尔穆赫塔尔(Mokhtar Belmokhtar)曾是AQIM在马里的“三巨头”之一,因军纪废弛引发赛义德不满而“拆伙”,但仍和AQIM保持战略层面的合作。

“伊斯兰后卫”的目标是在马里全境(而非“阿扎瓦德”)实现“教法治国”,而更“国际化”的AQIM则意在配合“基地”,在整个非洲乃至全球进行“圣战”,马里不过是其实现“远大目标”的一个落脚点。

利比亚战争的爆发和结束,让大量武器装备、散兵游勇流入马里北部,一些曾在卡扎菲“阿拉伯军团”服役的柏柏尔人,以及他们昔日的敌人、被卡扎菲打压的利比亚原教旨分子不约而同流入这里,壮大了AQIM和“伊斯兰后卫”两个“外来户”的声势。一直苦于人单势孤、斗争前途渺茫的“分离武装”MNLS觉得机不可失,试图通过与上述两个“外来户”联合实现“建国目标”。

去年1月17日,3支反政府武装突然联合发动大规模攻势,当天攻占北方重镇阿古尔霍克(Agulhok),两个月时间里,美国训练、武装的图阿雷格部队纷纷哗变,政府军一溃千里,死伤惨重。3月21日,曾在美国匡提科海军陆战队基地受训的前军校外语教员萨诺戈上尉(Amadou Sanogo)在首都巴马科发动军事政变,推翻杜尔(Amadou Toumani Touré)政府,成立“恢复民主与规则全国委员会”(CNRDRE),随后马里军政局势一片混乱,陆军和支持杜尔、俗称“红色贝雷帽”的共和国卫队尖锐对立,反政府武装趁机攻城略地,29日,马里北部城市基达尔(Kidal)被 “伊斯兰后卫”攻陷,次日,东北部政治中心加奥(Gao)陷落,4月1日,马里最具全球知名度的城市、曾是整个非洲文化之都的历史名城廷巴克图(Tombouctou)易手。

4月6日,MNLS宣布成立“阿扎瓦德独立国”,版图包括马里九个大区中的三个半(加奥、基达尔、通布图,以及莫普提大区的一半),首都廷巴克图。

此后由于MNLS和AQIM发生尖锐对立(AQIM在北方强推伊斯兰教法,并以“破除偶像崇拜”为名在文化名城廷巴克图等地毁灭古迹、发掘古代陵墓,引发当地人和MNLS不满),加上MNLS目标业已达成,希望藉和谈巩固成果,南北对峙局面维持了大半年之久,直到1月9日极端势力主动攻击才打破僵局。

由于“伊斯兰后卫”战斗力强,AQIM有国际化的兵源、后勤、经费补给网络,在北方喧宾夺主,“分离主义”实则已沦为国际恐怖主义的附庸。

 

法军干预的理由和目的

 

作为左翼政府,奥朗德上台后因“富人税”争议、经济和就业问题欲振乏力等,支持率不断下滑,选举中失利的右翼又不断以“萨科奇敢于干预利比亚,奥朗德却不敢维护法国海外利益”相刺激,迫使奥朗德不得不谋求在海外有所作为,其一度在叙利亚问题上“喊打喊杀”,在索马里出兵救援人质,以及此次用兵马里,都有提振支持率、堵住反对党之口的国内政治考量。如今叙利亚形势愈益复杂,法国早已悄悄收起“禁飞区”、“安全区”高调,索马里人质解救又以惨败告终,相形之下,堂堂之旗、正正之师的马里干预,就显得更为重要。

此次出兵,法国左右翼主要政党一律高调支持,民意也是一边倒:《巴黎人报》/BVA最新民调显示,法国人对马里军事干预的支持率迅速上升,1月12日为63%,15日已升至75%,其中左翼支持比率82%,右翼69%。

不仅如此,作为“非洲宪兵”,维持非洲国家的稳定,关乎法国国际形象,以及在前法属殖民地国家的颜面,以往法语非洲地区发生动荡,最愿意出手的往往也总是法国。和在其它地区进行国际军事干预时的吞吞吐吐、推三阻四相反,法国在非洲用兵向来大胆泼辣,且大包大揽,大到和比利时伞兵联手空降扎伊尔(现刚果金)科卢韦齐,击溃围困这座城市的古巴-安哥拉雇佣军,小到派出一个排平息印度洋岛国科摩罗兵变,几乎所有说法语或说过法语的非洲国家,发生重大变故后都可能看到法国军人的身影,如今在马里作战的法国陆军主力“食雀鹰”部队,就是当年以区区835人创造“皮卡胜坦克”奇迹、在乍得将数万利比亚军队赶回国境、甚至一度攻入利比亚的同一支部队。

法国曾在非洲拥有广袤的殖民地,包括法属西非、法属赤道非洲的十多个国家,东部非洲沿岸和印度洋上的吉布提、马达加斯加、科摩罗,此外,在北非还有被视作保护国的摩洛哥、突尼斯,和被视作“本国领土”的阿尔及利亚。二战后这些国家虽纷纷独立,但法国的影响却无处不在,西非、赤道非洲各国在法国牵头并担保下共同使用非洲法郎为统一货币,其政治制度、法律体系和经济结构,也都和法国关系密切,法国不仅在这些国家有许多重大政治、经济利益,而且还留驻不少军队,维护“法语非洲”的稳定,对法国关系重大,一来关乎政治声誉,二来关乎在当地法国投资、企业和大量侨民的安全,三来,一旦这些国家动乱不已,将会有大量难民流入法国,同时当地的动乱也会引起这些国家在法国移民社区的骚动。一如撒哈拉和萨赫勒地区专家、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研究员布尔吉奥所言,尽管国力不如昔日之盛,一个“原教旨化”的萨赫勒乃至非洲,是法国所断然不能接受的。

正因如此,法国在非洲、尤其“法语非洲”范围内,是非常敢于出兵干预的,一来有需要,二来也的确有这个能力。因为此,法国素有“非洲宪兵”的绰号,法语非洲国家一旦遭遇动乱,其国家元首往往也会直接向法国政府求助。

法国对马里地形、民情熟悉,战前在马里周围有足够兵力(科特迪瓦500、乍得825、吉布提3200、加蓬680、塞内加尔1170,总兵力达6000多人,在乍得恩贾梅纳和加蓬利伯维尔等地有空军基地,部署有幻影F1系列战斗机,“食雀鹰”部队长于沙漠作战,并配备有适合这类战斗特点的AMX-10RC轮式突击炮、VAV运兵车和“小羚羊”武装直升机,正如法国三军总长海军上将纪尧(?douard Guillaud)所言,此次将面对的挑战主要是沙漠游击战,尽管不轻松,但法国对此还算有经验。

由于去年12月20日,安理会全票通过第2085号决议,规定马里在2013年举行总统、立法选举,以CEDEAO国家为主组建的国际部队在一年内入驻,加上有马里官方正式邀请和非盟、CEDEAO的支持,法国此次出兵的国际大环境是比较好的。

行动之初,法国国防部宣布的行动目标,为“制止极端武装的攻势和对马里政府的威胁,维护马里主权和领土完整,掩护、配合非洲军队的部署和攻势,必要时直接反击反政府武装的攻击,帮助马里陆军进行培训”,1月21日则由国防部长勒迪昂(Jean-Yves Le Drian)修正为“消灭恐怖主义势力”、“恢复马里统一和领土完整”。

 

战斗力对比和军事进展

 

法国此次采取了逐步增兵的方法,最初投入陆军750人,空军战斗机4架;1月14日起,增兵至陆军1700人(其中战斗部队800人,装甲战斗车辆40辆,直升机20架),空军战斗机12架,运输和加油机5架。1月21日,法国国防部宣布,已在马里投入2150名军人,还有1000人随时候命开拔。

地面战斗的主力是马里政府军,纸面上有1.5万人,包括陆军6900,“红色贝雷帽”共和国卫队2000,民兵3000,但由于分裂和政变,一些军队哗变或溃散,“红色贝雷帽”因支持前总统而和陆军相互猜疑,另一些未哗变的、战斗力最强的柏柏尔人或阿拉伯人部队则受到怀疑,被闲置于西部边境,实际能够投入的兵力是有限的。

“国际援军”主要来自马里所属的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CEDEAO)各国。1月15日该组织宣布出兵,总兵力达3000多人(尼日利亚900,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塞内加尔和多哥各500,贝宁300,几内亚144,加纳武装工兵120),除此以外,乍得也宣布派出援军,但数量不详。

其它国家中,美国和马里政府曾长期进行反恐合作,因为在非洲腹地实力有限,一贯采取“分而治之”措施,即一方面培训政府军,另一方面拉拢MNLS等本土“分离武装”对付国际化的“恐怖武装”。战前美国还在北方帮助建立了若干支由图阿雷格人指挥、多达1600人的部队,意图“以毒攻毒”。法军出击后,美国一方面出动C-17运输机协助运兵、运辎重给养,一面对法军的直接干预持谨慎态度,多次表示“可以提供后勤、情报协助,但不参加实战”。加拿大、丹麦、比利时、英国等提供了空运等后勤支援,但均不愿直接参战,1月22日英国、意大利已先后明确表示不考虑参战。

中国、南非、印度等国对法军的军事干预表示了口头理解和支持,但并未应允给予任何实质支援。

战事情况,1月12日在法军陆空火力支援下马里政府军收复孔纳,反政府武装退至巴马科以北800公里的杜昂扎(Douentza)一线,此后几日,法国空军延伸攻势,向包括“三大城”在内的目标进行空袭,迫使反政府武装进行疏散,将主力和军火、物资疏散到各居民点以外;14日,“伊斯兰后卫”武装发动反击,从措手不及的政府军手中夺取首都以北400公里的贾巴里镇(Diabali);16日,数百名法国/马里士兵从巴马科以北350公里的城市尼奥罗(Niono)出发反攻贾巴里,并分兵驻守巴马科东北120公里的马卡拉(Markala),防止对方破坏尼日尔河上桥梁。

反政府武装在法军开始行动后不断发出威胁,极端政治组织“西非圣战者联盟”(MUJAO)首领之一阿布.达达尔称,既然法国“攻击伊斯兰教徒”,该组织将对法国实施报复,他们将“深入法国心脏”进行打击,这意味着将法国本土列入目标。AQIM发言人阿卜杜拉赫.辛克里则扬言,如果继续攻击,法国人就是在自掘坟墓;绰号“红胡子”的极端武装首领欧玛尔.乌尔德.哈马哈称,法国人正在“打开地狱之门”,他们将遭遇比伊拉克、阿富汗更多的危险。由于尚有7名法国人质在马里北方分离主义者手中,这些威胁引发人质家属的担心。此外,人们还担心恐怖袭击在法国本土发生。

1月16日,阿尔及利亚人质事件爆发,劫匪和马里北部恐怖团伙渊源深厚,且提出“法军撤出马里”的要求,证明人们对恐怖主义国际化的担心并非多余。当然,这次行动规模大,布置周密,不可能在法军开始行动(1月11日)后短短几天策划实施,而必然是蓄谋已久的独立行动,“马里因素”只是机缘巧合下的连带目标。

据法国国防部的情报,部署在一线的各派反政府武装多达1200-1300人,其中大部分是久经沙场的国际恐怖分子。

阿尔及利亚和毛里塔尼亚14日封锁其与马里的边界以防恐怖分子和境外联系,阿尔及利亚还允许法国空军飞机经过本国领空执行对马里北方的作战任务。22日,乍得政府也宣布封锁乍得-马里边界,协助法国和马里军队进剿,这在很大程度上将对恐怖武装的后勤构成压力。据法国军方称,加奥、莱雷(Léré)这两座极端武装的重要后勤集散地已开始出现汽油等战备物资的短缺。

1月21日,马里政府军在法国空地配合下收复贾巴里和杜昂扎,未遇到大的抵抗。

从战场情势看,恐怖武装采用了避敌锋芒、收缩战线的对策,如果战事继续如此发展,他们还可能化整为零,利用地广人稀、人地两便和对手周旋。

1月21日法国国防部虽然发出“彻底消灭恐怖主义”和“收复马里全境”的呼声,但军方人士暗示,将暂时转入休整,等待援军集结。

目前能指望的援军自然只有西非部队,CEDEAO已同意将援军总数陆续增加至6000以上,但这些援军实力参差不齐:大多数非洲国家的军队装备简陋,后勤、训练、组织协同都很成问题,最有战斗力的尼日利亚军队装备较好,又长期和“博科圣地”等恐怖武装作战,有相应战斗经验,但他们恰是说英语的,在说法语的马里北部作战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至于马里政府军,由于前述种种麻烦,加上缺乏军队传统,承平已久,官兵把自己当成公务员而不是战士,曾跌落谷底的士气虽开始恢复,缺乏训练的问题却非旦夕可以补救,且平均5个人只有一支步枪的他们,就算真的鼓足勇气,也着实难堪大用。

战争是要花钱的。法国如今财政困难,年法国允许用于预算外防务的开支,一般为6-8.5亿欧元之间,2013年应为6.3亿欧元,而年度国防预算则是314亿欧元,而代号“薮猫”的法军在马里干预行动开销不小:每出动“阵风”战斗机1小时需花费1.4万欧元,每发射一枚AASM空地导弹就等于扔掉35万欧元,在马里保持一支2500人的部队,每月将额外花费军费800万欧元,有人计算过,法军在马里每待一天,就要花掉50万欧元。尽管法国人目前一边倒支持干预,但一旦钱花多了,杂音就会出现。

外国观察家在刚收复的贾巴里发现,街头只有马里军人巡逻,看不到一个法军或一辆法国军车,此次法军地面指挥官弗雷德里克上校(colonel Frédéric)表示,不把军人和军车留在马里城市市区是法军在马里北方的作战原则,这显然是汲取阿富汗战事教训,避免法军成为潜伏极端分子的活靶子。

从目前情况看,尽管马里政府、军方表现得亢奋而急切,武装力量总参谋长登贝莱将军(général Ibrahima Dahirou Dembélé)1月22日对当地媒体表示,“不超过一个月”政府军就能收复马里北部三城中的两座(加奥和廷巴克图),但法国政府、军方却表现出谨慎、持重的态度,表示“不惜打持久战”。正如一名法国陆军航空兵军官对《解放报》记者所言,“问题才刚刚开始”。

2月5日,联合国、非盟、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和欧盟将联合在布鲁塞尔召开马里问题国际会议,法国和马里都会利用这一机会谋求国际共识,形成应对马里危机和国际恐怖主义势力的合力,并极力寻求更多的国际援助。

值得一提的是,针对法国出兵,反对声业已传出:1月21日,兄弟会背景的埃及总统穆尔西表示,反对法国军事干预,称此举“有可能引发地区冲突”。这一声明必然会引发人们对兄弟会-原教旨主义渊源、乃至“阿拉伯之春”性质的更多反思和联想,并令事态变得更加微妙和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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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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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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