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卑诗省统一销售税的“愚人节之殇”

4月1日是西方传统的愚人节，但对于加拿大太平洋沿岸省份——华人聚居的卑诗省，今年的4月1日则别有一番特别意义：自2010年7月起实施的省统一销售税（HST），自这一天起寿终正寝，取而代之的是联邦货劳税（GST）和省销售税（PST）分离的旧税制。

HST仅仅实施不到3年，就一切“打回原形”，且围绕两次税法修改，卑诗省的政治风云也为之变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两种税制到底孰利孰弊？

HST的来龙去脉

加拿大是联邦制国家，长期以来，其销售税都是分别由联邦和省来征收的。联邦征收的部分最初叫制造商销售税(MST)，1991年改为联邦货物和服务增值税（GST，简称货劳税）；各省征收的部分为省零售税（PST，魁北克省叫“魁北克销售增值税QST”）。

GST税率原本为7%，2006年哈珀的保守党政府上台后不久，为争取选民支持，兑现竞选承诺，降低为5%；PST则各省标准不一，除阿尔伯特省为0外，其余一般为7-8.5%，其中卑诗省的PST为7%，也就是说，在卑诗省购买商品，一般要缴纳12%的税款。

自1966年起，加拿大皇家税务委员会就建议合并GST和PST，实施合并统一的全国增值销售税（HST），因为涉及到各省利益，这项提议长期以来一直未得到各省积极回应，因而进展缓慢，仅纽芬兰、新不伦瑞克和新斯科舍省这三个面积狭小、人口有限的“大西洋省份”，在1996年接受了改制，而各大省无一改制（魁北克省的税制比较特殊）。

哈珀政府上台后，采取给愿意更改税制各省提供补贴等方法，推动税制改革，其中对人口最多的省份——安大略省许以43亿加元补贴，对卑诗省许以16亿加元。当时两省执政党都是哈珀在省一级关系友好的政党，在政治和经济利益的吸引下，相继接受了改制的提议。但在两省，新税制很快引发激烈争议，卑诗省的争议尤其火爆。

在卑诗省，HST的税率是12%，也就是说，购买一件商品，如果原来要交足GDT和PST，改制后所交的税率其实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何以会出现这样激烈的分歧？

HST的好处，是简化程序，节约资源，且整个税制为增值税制，居间环节的商业企业所缴纳的税款实际上都是从顾客那里收来，本身经营活动不会产生额外的税赋，在决策者看来，此举可减轻商业企业负担，长远看能鼓励创业，增加就业，而获得好处的商业企业则会在市场效应作用下降价让利，令顾客也得到实惠。全世界目前实施HST增值税的国家有150多个，从某种意义上，简化税制、鼓励商业流通，是税制改革的大势所趋。

然而具体到加拿大、尤其卑诗省，却有许多特殊性：地广人稀，商业竞争性差，商业企业即使负担减轻也不会轻易降价；卑诗省是以服务业为主的省份，而服务业领域有许多产品、服务，原本是不收省税的，如餐饮、理发、保健品、二手房地产买卖、地毯保洁等，也就是说，消费者去餐厅吃饭、购买健康产品、买卖二手房，原本只需缴纳5%的GST，税改后却要缴纳12%的HST。对于赤字高企、急于开拓财源的省政府而言，新税制等于一方面对省民变相加税，另一方面从联邦得到补贴，自然何乐不为；而对于省民而言就是另一回事了。

问题的关键不在税本身

如前所述，新旧税制原本是各有利弊，而采用合并增值税是国际通行的趋势，省民即便一时感到不便，如果说服有效，配套措施到位，最终也不难消化。然而卑诗省政府急于求成，采用政治欺诈的手段蒙混过关，最终自食其果。

2009年5月12日是卑诗省省选日，当时的执政党——省自由党和省长金宝尔是HST的积极倡导者，但省选投票前，金宝尔和省自由党见省民对新税制普遍抵触，为避免影响选情，不仅对税改低调处理，还在媒体问及“连任后是否将推行HST”时断然回答“目前无此考虑”、“从未谈及此事”。然而金宝尔和省自由党5月12日当选，7月23日便宣布，将在2010年7月1日起实施HST。在公众不满声此起彼伏的背景下，省政府在2010年3月依仗省议会绝对多数，强行通过HST法案，并动用公帑，在各大媒体连篇累牍宣扬HST的好处。

正当公众对这种强加的税制又突然、又无奈，对餐饮等消费中陡增的开支怨声载道之际，一些省政府文件在2010年9月神秘曝光，文件显示，金宝尔和省自由党高官们早在2009年3月、也即省选选战开锣前，就已详细讨论过如何实施HST的问题，这等于告诉选民，省长、省政府和执政党公然罔顾政治诚信，为一己之私对公众和选民说谎。

“非税因素”在刹那间压倒了税制优劣本身，成为省政府无法负荷的包袱：文件曝光后不到一个月，执政党支持率已跌至24%，省长支持率更跌至史无前例的9%，11月3日，金宝尔宣布辞职，继任的简蕙芝省长为维护政府尊严和省自由党的地位，试图将政治问题重新“经济化”，即通过耐心解释、说服和安抚，让省民心平气和地接受HST，并认识到实施HST的益处。

然而在说服、安抚过程中，省政府仍然沿袭了金宝尔时代“媒体轰炸”、“简单灌输”等粗暴手法，一方面这些手法早已令省民闻而生厌，以至于产生逆反情绪，另一方面，这种动用公帑宣传HST的手段，反倒被反对党抓住把柄大做文章，让本就心疼“吃饭都涨价”的省民更加不满。

在此背景下，早已退出政坛多年的前省长温德心站了出来，发起“反HST公投连署”。根据卑诗省地方法规，如果一项民间提案能在全省每个选区都征集到10%登记选民连署，就可以发起全省范围内的提案全民公投，公投结果可以推翻相关既定省地方法规。

最初省政府对此并未加以重视：每个选区都征集到10%登记选民连署是很高的门槛，意味着哪怕全省支持过半，只要任何一个选区支持者不到10%，就无法触发公投，在卑诗省政治史上，还从未有人成功发起过公投。然而看似乌合之众的“连署团队”不厌其烦地游说、奔波竟创造了奇迹，连署成功跨越门槛，公投势在必行。

此时省政府才感到紧张，开始放下架子，耐心做起了说服工作。开始务实的省府和开始冷静的省民慢慢找到了一些共同语言，2010年7月高达82%的反HST比例，一年后已大幅下降到56%。

然而一切都晚了：公投业已触发，而短短一年的努力，已无法抵消此前铸成的大错。2010年8月，公投结果正式揭晓，54.7%的投票者支持废除，HST刚诞生一年，就被宣判了死刑。

HST后遗症

4月1日HST取消后的几日，卑诗省、尤其中心城市大温哥华地区餐厅生意火爆，许多人因税赋下降，吃饭更便宜而涌进餐厅解馋，令餐饮业者笑逐颜开。

餐饮业者是卑诗省商界最坚决支持恢复旧税制的阶层，加拿大餐饮及食品服务协会（CRFA）加西副总裁谢林维茨在税制“复古”后表示，实施HST期间，卑诗省餐饮业销售额增长幅度仅1.4%，而同期全国平均增幅则高达11%，商界和消费者所受损失可想而知。

一些批评者指出，省府在公投结束后，以“需要时间调整”为由，将废除HST、恢复GST和PST的过渡期拖长至18个月之久，不仅是对选民和消费者的不尊重，而且等于将“加税周期”自动延长了一年半。还有人指出，省府在恢复旧税制时偷偷做了手脚，餐饮等公众关注度高的领域固然恢复了零省税的旧制，但理发等人们常常不注意的领域，却在“复古”时变成了既有GST、又有PST，而在实施HST前，这些服务原本是只收GST，不收PST的。

对于卑诗省的华裔省民而言，新老税制于他们，正所谓左右为难。

一方面，税制简化、流通环节负担降低，对于多数商户而言，的确好处多于坏处，长远利益更大，而卑诗省华裔中从事商业者甚多，对他们而言，恢复旧税制并不可喜，已改为新税制，不几年又折腾回旧税制，则更让他们吃不消。

但另一方面，卑诗省、尤其大温哥华地区发达的餐饮业，华人所占比例极高，不但中餐馆，日餐、韩国餐甚至西餐，华裔业者经营的都不在少数，而华裔食客更是卑诗省、大温餐饮消费的主力军，变相加税120%的新税制，等于将华裔食客大批驱离华裔经营的餐厅，这显然令华裔餐饮业者和华裔食客同时感到不满。

正因为这种左右为难，在此次HST和GST/PST之争中，华裔的分歧才显得特别大，支持者和反对者的声调都很高，且彼此间很难调和。

如今愚人节已过，“复古”的税制已实施一段时间，华裔商家的意见仍未统一起来，有的为HST的夭折惋惜，也有的为旧税制的复活庆幸，而华裔消费者则忙于在每次消费后紧张核对账单，惟恐“转型期”商家出错，让自己多交冤枉税。

卑诗省和大温哥华是中国大陆游客赴加拿大的第一站，也是旅游、消费的必经之地，HST的取消，理论上会对这些游客有利，因为餐饮等是游客的必须消费，而内地游客热衷选购的加拿大健康产品，同样在恢复旧税制后，税率从12%减至5%之列。

然而已有人指出，在缺乏竞争的环境下，税负的降低很可能诱发相关商家不动声色的涨价潮，届时因降税而减下来的消费开支，又会因涨价而加回去。

5月14日，新一届省选又将举行，各党派及其候选人正小心翼翼，避免被HST这个烫手话题灼伤。

总而言之，HST税改原本是个利弊参半，但大势所趋的税改方案，倘充分尊重商家和消费者意见，耐心、稳妥地逐步落实，原本并非不能“落地”，卑诗省政府出于自身利益的片面考量，在严肃的税收问题上采取了极不严肃的做法，亵渎诚信，以倨傲的态度对待舆论、反对意见和省民，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待反对者的决心和行动，最终让一次本有希望完成的税改，变成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和时间，最终却从终点回到起点的“愚人节之殇”，个中教训，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