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朗德的“透明风暴”

4月15日巴黎时间17时，法国政府在政府官网www.gouvernement.fr 上公布了全部37名政府成员的财产申报资料，这是奥朗德总统所发起的“透明风暴”，即“官员道德要求”的第一步。

此次公布的内容，包括政府成员们的银行账户、房地产、寿险、汽车、珠宝等拥有情况和信息。部长们必须公布其在法国和外国的房地产总数、总价值、购买或获得的日期及来源、所有权构成、房贷情况；必须公布其名下股票、基金和债券的名称、数量、购买价格和当前市值；必须公布个人人寿保险价值、合同性质和回报条款；必须公布名下所有各类银行账户的存款情况；必须公布家中贵重家具、艺术品、珠宝、宝石等高价物品的名称、数量和价值；必须公布名下汽车和其它车船、飞机的品牌、数量和价格；必须公布自己工资外收入的来源、数量；必须公布个人债务状况。

这次“透明风暴”，很大程度上是不得已而为之，起因是所谓“卡于扎克门”。

卡于扎克是前法国预算部长，此人整形美容师出身，辩才无碍，思虑缜密，是社会党内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前途无量。去年12月初，一家影响力不大的法国新闻网站Médiapart忽然刊出消息，称卡于扎克在瑞士私人银行开设账户，并曾在2009年在该账户和某瑞士资产管理公司位于新加坡的理财账户间转移财产。12月5日，卡于扎克在国民议会作证，称自己“过去、现在都没有海外账户”；今年3月中旬，卡于扎克政敌、律师米歇尔.贡内尔突然将一份据称保存长达12年的录音电话信息提交给巴黎警方，声称这个2000年无意中录下的电话信息，可以证明卡于扎克在瑞士UBS银行开设了账户。警方随即展开调查，先后有包括贡内尔在内的4人证实，电话录音里的人就是卡于扎克。

3月19日卡于扎克宣布辞职，但仍坚称自己无辜，奥朗德政府也继续摆出相信、支持他的姿态；4月2日巴黎时间17时，卡于扎克在得知负责调查案件的法官善于在瑞士查账后突然心理防线崩溃，承认自己的确有一个总金额60万欧元、开设达近20年之久的瑞士银行账户，也的确用这个账户向第三地转移过资产，一时舆论大哗。

根据1988年制定的《政府成员家庭财务透明度法案》，政府官员和国民议会议员有义务保持私人财产透明化，并且不得在海外拥有秘密账户，但长期以来这项法案并未得到认真履行。卡于扎克事件的症结，不仅仅在于海外账户本身，更主要在于他在议会听证会上作伪证，并说谎长达4个月之久。瑞士曾是避税天堂，卡于扎克长期在这里保持账户，很难洗刷逃税嫌疑，而奥朗德政府上台后一直忙于加税、查税，卡于扎克更专司这一任务，如今的结果无异于自打耳光。

比卡于扎克更尴尬的，则是奥朗德政府和社会党。去年他们打着“诚实政治”的旗号胜选，在卡于扎克事件曝光后又长期偏听偏信、无所作为。正如一些评论家所言，如果奥朗德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他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可以被轻易欺骗4个月的傻瓜总统；反之，他就是个始而合谋包庇，继而弃车保帅的虚伪政客。

正因如此，奥朗德和社会党在4月2日当晚就开始“消毒”，总理埃劳甚至要求政府成员4月5日前就公布个人资产（后延至15日）；4月10日，奥朗德推出“透明风暴”即“官员道德要求规范整改方案”，内容包括政治生活透明化，成立独立监督审计机构，审查部长、议员、地方行政长官及其合作者的财务状况；政府成员个人财产申报状况公开化；修改《政府成员家庭财务透明度法案》，并在修正案通过后要求议员公开个人财产申报情况；禁止议员兼职，取消给前部长的津贴，禁止议员合作者从事有偿游说、咨询工作；加强打击经济、金融犯罪力度，成立专门的财政监察院负责调查起诉重大经济金融案件，成立打击偷漏税和贪污受贿的中央机构，将涉此类案件官员、议员的最高量刑从现在的3年提高到10年；采取积极行动打击逃税天堂，并谋求得到欧盟委员会的合作，等等，公布政府成员财产申报资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对于“透明风暴”中公布个人财产信息的要求，部长们的态度并不一致。一些部长，如残疾人保障部长玛丽.阿莱特卡罗蒂、住房部长塞西尔.杜弗洛、发展部长帕斯卡.加芬等，未等限期到期就提前主动公布了个人财产状况，但更多部长则以“应尊重本人和家属隐私”为由，对“透明风暴”态度保留、勉强。在国会里的情况也如此，尽管有不少议员主张更彻底的“透明化”，但反对公开个人财产情况的最激烈声音同样来自这里，下议员克洛德.巴尔托洛甚至称要求公布官员、议员个人财产状况者是“偷窥狂”。

微妙的是，尽管“卡于扎克门”是攻讦政府的好机会，但反对党的声音并不统一。不少反对党要员对公布财产同样意见保留，如最大反对党人民运动联盟主席让-弗朗索瓦.科佩明确表示，自己绝不公布个人财产，因为“绝对透明是不折不扣的极权主义产物”，而前总理菲永虽主动公布了个人财产申报信息，却反对将此立法，理由是这会在政坛营造“相互怀疑、人人自危的政治紧张空气”。

然而民意却支持“透明风暴”：《法兰西周末报》主办的IFOP民调显示，63%受访者认为通过选举任职的官员、议员公布个人财产状况是“当代民主国家所必须的”。近年来法国经济形势不佳，就业形势恶化，贫富差距拉大，公众对政治家的诚信不放心、对政客们一方面“瞒富”，一方面通过税收“劫贫济富”日趋不满，民调结果就是这种情绪的折射。

不过即便支持“透明风暴”者也指出，这一措施面临三大棘手难题：信息的真实性，制裁的有效性，国际合作。即便他们也坦承“严刑峻法从未让违法犯罪消失”，且既然1988年就生效的《政府成员家庭财务透明度法案》形同虚设，谁又能保证，修改后的新法便药到病除？

不仅如此，正如许多批评者所指出的，申报和公开的政府成员个人财产情况，都是由当事人自己提交的，并未经过有关部门的核实，且尽管在许多国会议员一再要求下，总理让-马克.埃劳曾在4月12日表示，将把更具权威性、更能直观反映政府成员个人财产收入状况的税单列入公布范畴，但最终税单并未出现在公布材料中。对此，政府与议会关系协调部长阿兰.维达尔表示，税单“不会被包含在‘透明’范畴内”，理由是“过度透明侵害个人隐私”，“有违宪嫌疑”，一些批评者已指出，这“只能鼓励官员说谎”，把本属于自己的动产、不动产记到亲属名下，且从目前公布的资料看，某些阁员的申报也的确有“哭穷”之嫌，如复兴部长阿尔诺.蒙特布尔自称“裸官”，申报的房产面积仅55平米不说，还只有40%产权，外省的动产不动产都是和母亲联名，银行账户存款不到1000欧元，汽车是二手的，价格仅4270欧元，还有20万欧元欠贷；又如生态保护专员塞西尔.杜福罗，所申报的动产不动产有整有零，数目寒酸，汽车是1999款雷诺老爷车，价格仅1500欧元……

然而这些“哭穷部长”或许多虑了：前述IFOP民调显示，70%的受访者在被问及“如果公开官员、议员财产，发现他们都十分富有，将作何感想”时表示“没啥大不了”——也就是说，富一点不是问题，但不能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