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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4日,埃及过渡政府和警方在开罗执行对兄弟会支持者示威场地的“清场”令,导致严重伤亡和激烈冲突。

此次执行“清场”的三处兄弟会支持者示威场地,为拉比亚、纳赫达和穆斯塔法-马赫穆迪三座广场,其中前两座广场,兄弟会支持者已占据示威逾6周,系埃及军方7月3日推翻兄弟会穆尔西政府前,即应后者呼吁聚集示威的(最初系为庆祝6月30日兄弟会上台执政一周年),而后一座广场,则是8月1日过渡政府内政部发出“清场”令后,兄弟会支持者为防万一开辟的“新战场”。

按照兄弟会的说法,警方和治安部队出动了推土机、直升机、装甲车辆和狙击手,不顾现场众多妇孺强行推进,并使用了催泪瓦斯和实弹,未经证实的消息还称,兄弟会核心领导人贝塔吉(Mohammed al-Beltagui)17岁的女儿也死于此役,贝塔吉和另一位兄弟会核心领导人埃里安(Essam el Erian)被捕。而过渡政府方面则指责兄弟会“用妇孺当盾牌”,并否认了逮捕埃里安、贝塔吉的消息。

耐人寻味的是,从清场开始后至今,伤亡数字始终是个谜。

清场后3小时各方就纷纷发布自己口径的伤亡数据:兄弟会在推特上发布了多条“准确伤亡信息”,死亡人数从250、300、500到600不等,受伤人数则通称“近万”,并将“清场”定性为“大屠杀”;过渡政府卫生部则在几乎同时,给出了死13人(后修正为15人)、伤98人,且死者中还有5名军警的非正式数据;第三方的证词也五花八门,法新社记者称在拉比亚广场附近的临时医院外看到43具尸体,英国《独立报》通讯员称在远离拉比亚广场的地方数到42具尸体,并在推特上发布了照片,而亲兄弟会的卡塔尔半岛电视台记者则称亲眼目睹了92具尸体。

8月15日官方数据终于出台,却依旧口径纷乱:内政部长穆罕默德.易卜拉欣(Mohammed Ibrahim)称,在8月14日全天,开罗和埃及各地共有149名示威者和43名军警死亡,死亡军警中包括两名将军、两名上校、14名中下级警官、15名警员、9名新入职警员和1名警方文职雇员;稍后外交部发言人穆罕默德.法萨拉根据卫生部的通报宣布的8月14日伤亡人数,却是278人死亡,其中“大多数为平民”,并指出伤亡大多数发生在纳比亚和纳赫达广场上,分别为61人和21人。官方公布的受伤人数为1403人。

兄弟会方面同样口径繁杂,先前在网络平台上披露的数据仍在流传,而更大的数字又不断涌现,截至目前,推特上兄弟会口径最大的伤亡数据,是2200人死亡,10000人受伤。

由于过渡当局宣布在开罗和全国一半省份实行紧急状态和自19点至6点的宵禁,并严密控制“清场”地域,外国观察家和传媒难以持续发出进一步独立伤亡统计结果,不过法新社记者在拉比亚和纳赫达两处广场附近的临时停尸间内,共数到124具尸体,据该记者称,其中许多尸体似乎中了枪。

不同的伤亡数据口径泾渭分明,表明过渡当局(以及其背后的埃及军方)和兄弟会都在努力抢占道德制高点,前者压低示威者伤亡数据、强调军警伤亡人数和级别,意在揭示兄弟会支持者是正如其所言的“恐怖颠覆分子”,而军警“已做了最大程度克制”,后者拔高伤亡数据,则意在渲染悲情,争取国际舆论同情。

从目前情况看,“清场”前就咬定“恢复穆尔西政府”底线的兄弟会,和“7.3”事件后就坚持“除了恢复穆尔西政府别的都能谈”的军方,已越来越难达成妥协,这不仅因为自“后穆巴拉克时代”开始以来,这两个老对手间分分合合所积郁的仇怨和互不信任,更因为在兄弟会看来,“民选上台”是其掩饰上台后专权、搞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导致众叛亲离责任,凸显自身斗争目的正当性的看家法宝,而“应人民要求推翻兄弟会政府”则是军方干政合法性的最佳护身符,在目前“汉贼不两立”的二元对立政治氛围下,谁也不会舍弃自身的法宝、护身符,因为那几乎等于自讨苦吃、甚至自取灭亡。

至于其它各派政治力量则态度复杂。

埃及知识分子、上层精英和部分自由派是过渡政府的主要组成部分,他们恐惧原教旨上台和教法治国前景,又深知自己的社会号召力和选票吸附力远非原教旨各派系对手,因此他们中大多数人赞同或默认“清场”,其代表人物,是过渡总理贝布拉维(Hazem Beblawi,他公开发表讲话“感谢警方的努力、牺牲和克制”);科普特基督徒人口处少数,“后穆巴拉克时代”饱受伊斯兰原教旨势力的侵袭、骚扰,对埃及“伊斯兰化”的前景最为不安,因此也对“清场”持支持态度。

俗称“广场派”的“五月二十五日运动”等团体,是自“尼罗河革命”起历次埃及广场运动的急先锋,但每次“革命”后的“排排坐”,他们又都是率先被摒弃的一群。这些人多数是左翼工团主义者,被称为“永远的广场反对者”的他们,实际上既不愿意看到原教旨坐大,也不愿重睹军方掌权,他们在狮身人面像广场维持着所谓“不要军方也不要兄弟会”的“第三条道路”示威,但已非此轮埃及政治大戏的主角。

在逊尼派伊斯兰世界具有巨大影响的爱资哈尔清真寺,是温和伊斯兰的精神中心,他们此前支持军方推翻穆尔西政府,但并不赞成“清场”;同样在“7.3”默认军方行动的、比兄弟会更偏原教旨的萨拉菲光明党早在早在7月8日开罗共和国卫队军营门前血案发生后,就和军方拉开了距离,此次也反对“清场”,这两派属伊斯兰派系中和兄弟会不合的派系,他们和传统上倾向世俗的军方政治色彩差异很大,“7.3”的合作仅是权宜之计,其真正政治目标,是既不要军方、也不要兄弟会,更不要世俗过渡政府,而应由非兄弟会系的伊斯兰政治力量组建过渡政府。其中爱资哈尔清真寺一直盼望重执“伊斯兰世界精神灯塔”之牛耳,而背后有沙特“金主”的光明党,则始终觊觎背后“金主”为卡塔尔的兄弟会之政治地位、影响力,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如中国春秋末年之吴国与越国:得其地可以居,得其民可以使,因此他们仅谴责过渡政府和军方的暴力手段和流血后果(因为这可以打击后者声望),但绝不附和兄弟会“恢复合法政府”、“穆尔西复职”的诉求。事实上,在“清场”前,这两派就曾提出一个穆尔西辞职、军方授权“没有穆尔西内阁成员参与的伊斯兰政治力量”组建新过渡政府的斡旋方案,并被兄弟会拒绝。

“清场”血案发生后,世界各国纷纷对暴力行为作出谴责。美国国务卿克里呼吁“尽快进行民主选举”,欧盟外交事务负责人阿什顿Catherine Ashton的发言人迈克尔.曼Michael Mann呼吁埃及当局保持“最大限度克制”,称“暴力不会导致任何解决方案”,德国外长韦斯特韦勒Guido Westerwelle呼吁埃及“所有政治力量”共同防止暴力升级……耐人寻味的是,除了兄弟会的“金主”卡塔尔、“阿拉伯之春”最热心鼓吹者土耳其,和与埃及关系若即若离的非盟(埃及人普遍认为自己不是非洲国家),几乎所有表态的国家和国际组织都仅谴责流血暴力,呼吁克制或尽快安排选举,却均回避了兄弟会“穆尔西复职”和“民选合法政府恢复”的政治诉求。很显然,除了个别有特殊利益的国家,欧美和阿拉伯世界绝大多数国家既不想看到军管,也不想看到兄弟会这样的原教旨政党继续如“7.3”事变前那样,不断集中权力、排斥异己,并将埃及社会逐步原教旨化。正因如此,在卡塔尔因国内君主更迭力不从心、土耳其埃尔多安政府因国内政治纷争自顾不暇的背景下,兄弟会的悲情路线,恐怕很难打动诸多国际“观众”。

值得一提的是“主管外交事务的副总统”巴拉迪。这位欧美世界的名流在埃及社会却基础浅薄、名声不佳,“尼罗河革命”以来,他周旋于各派政治势力之间反复投机,一心谋求过渡政府首脑的职位,并因此闹出“民主派反对民主选举”的笑话。“7.3”事件前后,他热心为军方鼓吹,谋求过渡政府总理宝座未遂,只得到近乎“花瓶之花瓶”的副总统空衔;此次“清场”后,他以“政见不同”为由迅速辞职,恐意在撇清流血责任,继续待价而沽。然而“7.3”后他这段短暂“上位”史已表明,这位“选不好”、“闹不大”的“海归”,连原本被认为可以胜任的“花瓶”也做不来,在兄弟会和军方“非此即彼”态势已成、最有可能火中取栗的光明党和其政治“色差”鲜明的大环境下,他恐只能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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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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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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