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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核谈判: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10月16日,伊朗核问题“5+1”(美、英、法、俄、中、德)和伊朗间新一轮谈判在瑞士日内瓦结束,各方达成共同声明,并约定11月7-8日在日内瓦举行新一轮谈判。

“5+1”谈判自2006年起就已成形,时而给人以朦胧希望,时而又让人感到心灰意冷,伊朗核问题始终成为伊朗和国际社会关系正常化的瓶颈,及西亚地缘政治的定时炸弹。人们一度已对“5+1”谈判不抱太大希望,认为“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在他们看来,既然伊朗核问题真正对立的双方美国和伊朗立场迥异且难以调和,谈判就只能是虚应故事。

然而此次情况却似迥异,各方都表现出特别的乐观情绪。

欧盟外交事务负责人阿什顿是此次“5+1”的牵头人,在会谈结束后她公开对媒体表示,为期两天的谈判既“紧张密集”又“十分重要”,就伊朗核问题进行了迄今“最为详尽的讨论”,各方能在会谈后达成并发布共同声明,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伊朗外长穆罕默德.贾瓦德.扎里夫则表示,谈判“详尽且富有成果”,有助于伊朗和国际社会开启“新的关系”,结束“不必要的危机”,并称赞六国“表现出必要的、足以推动进展的政治意愿。10月17日,伊朗驻联合国大使穆罕默德.哈扎伊甚至乐观表示,如果各方和伊朗一样,在解决核问题和消除彼此间猜疑方面抱持诚意,并拥有政治意愿及能力,则解决伊朗核问题指日可待。

伊朗核问题由来已久,其最初的核设施——纳坦兹基地,系王朝时代的上世纪50年代,由美国所援建。

伊朗革命后,美伊关系破裂,美国、尤其美国在中东最重要盟友以色列,开始对伊朗潜在核能力感到紧张。2003年初,伊朗宣布,将自主提炼用于发电和医疗科研的浓缩铀,引发美国和以色列的强烈反应,尽管伊朗在当年12月18日宣布加入《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并一度停止浓缩铀,但美、以仍旧不能释怀,他们认为发电只是幌子,伊朗真正追求的,或许是原子弹。

在当时,欧洲各国(德、法、英)和伊朗保持较密切的能源合作关系,力图缓和美伊间分歧,他们提出一个折衷方案,伊朗将铀浓缩计划转移到境外,以打消研发核武器的猜疑,作为回报,欧洲三国向伊朗提供核技术、燃料级浓缩铀,以及一座可用于发电、但无法生产核武器原料的轻水堆。当时伊朗接受了这一条件,再次暂停了浓缩铀。

2005年内贾德出任伊朗总统后,摆出反美、仇视以色列政治姿态,并积极推动核能力发展,更引发美、以不安。2006年1月10日,伊朗以“本国有自主和平利用核能权力“为由,恢复中止两年多的核燃料研究,同年4月11日宣布成功提炼出纯度3.5%的浓缩铀,伊朗核问题激化。

这一年,联合国安理会接连通过1696、1737号两项决议,决定对伊朗实施一系列制裁、禁运措施;次年又通过1747号决议,强化了对伊制裁。

对此,伊朗前总统内贾德摆出“越制裁、越要加速核发展”的针锋相对姿态,不断增加离心机数量,提高铀浓缩能力,并在纳坦兹基地之外,又启动了福尔多和阿拉克两个新基地。按照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统计,去年11月,伊朗自行提炼的、浓度20%的浓缩铀库存已达135公斤,今年3月增加到167公斤,不久后更可能增加至240-250公斤,这离所谓“制造原子弹所需浓缩铀数量红线”——530磅并不遥远。伊朗在纳坦兹核基地早就部署了2255台老式离心机,2月23日又在福尔多基地开始部署新式IR-2离心机,浓缩效率可提高至原先的4-5倍。伊朗国会议员穆加达姆博士2012年4月7日曾在伊朗国会表示,伊朗“拥有生产核武器的能力与技术”,但“绝不会这么做”,有人曾认定这是“伊朗官方首次承认拥有制造核武器能力”,但穆加达姆博士仅是民意代表,而非政府官员,更非伊朗实际掌握最高权力的神职机构成员,他的言论并不具备官方立场。

在这种剑拔弩张对峙情况下,以色列政府曾多次扬言,要对伊朗进行“外科手术”、先发制人地消除伊朗制造核武能力,美方也一再发出强硬声音。欧洲各国虽不肯符合美国的动武呼声,但对伊朗态度趋于强硬。去年6月28日,美国针对伊朗的金融制裁生效,今年7月1日,欧盟针对伊朗的石油禁运开始,标志着针对伊朗的金融、贸易封锁全面展开。

尽管如此,直到今年2月的“5+1”阿拉木图谈判,彼此间分歧依然判若秦楚,各方对最终能否通过谈判和平解决伊朗核问题不抱乐观态度,英国《每日电讯报》更刊出一篇文章,怀疑伊朗会否在浓缩铀计划受阻后,转而推动所谓“B计划”,即寻求“门槛”更低的钚弹,以色列方面“外科手术”的议论声更高,伊朗则不断指责美、以针对伊朗核目标、核专家实施网络电子战和暗杀破坏行为,一时间仿佛“热战”迫在眉睫。

然而不过半年时间,何以峰回路转?

首先,内贾德下台、鲁哈尼上台,原本伊朗和美欧各国领导人间互不信任的态度有所缓和。

鲁哈尼虽也是保守派,却属于温和务实的一派,2004年伊朗和国际社会达成停止铀浓缩的核协议时,鲁哈尼正是伊朗首席核谈判代表,对推动协议达成付出不少心力,对此欧美各国看在眼里,普遍认为鲁哈尼是可以打交道的伊朗领导人。鲁哈尼上台后,主动作出“愿意与欧美改善关系”、“愿意通过谈判和平解决伊朗核问题”的姿态,并得到欧美各国谨慎但正面的回应,为日内瓦回合的谈判做了较好的铺垫。

事实上,伊朗宗教界和政府曾多次重申,伊朗并无发展核武器的意愿,早在2005年8月,伊朗核谈判代表团就曾在维也纳举行的国际原子能机构会议上,散发过一份哈梅内伊所签发的、宣称“生产、储存和使用核武器为伊斯兰教法所不容”的“法特瓦”(教法决议),今年1月15日,哈梅内伊再次发布“禁止伊朗开发一切核武器”的法特瓦,甚至,按照哈梅内伊的说法,反对任何国家拥有核武器,是伊朗已故精神领袖霍梅尼的生前信条。问题在于,伊朗一方面强调“不谋求核武器”,另一方面又不顾制裁之苦强推核计划,且不时摆出反美、反以的强硬姿态,时而扬言封锁霍尔木兹海峡,时而要把以色列“从地图上抹去”,这在某种程度上等于给美国、以色列那些一口咬定伊朗企图拥核者,提供了证明材料。鲁哈尼的上台和内贾德的引退,无疑让这种互不信任的氛围大为缓和,话还是那些话,立场还是那样的立场,但听话听音,受众听来却自不相同。

其次,不论伊朗、美欧,都有“和”的意愿和基础。

如前所述,伊朗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制裁、禁运,经济受到重挫,国际空间也遭到压缩,对此伊朗民众很不满意,今年的总统选举,强硬派在占尽便宜的背景下败选,大黑马鲁哈尼脱颖而出,已充分表明了这一点。由于内贾德等人权欲过强,哈梅内伊等神职高层本已不满,“宁可牺牲一切也要坚持核权力”的“内贾德逻辑”也早受到哈梅内伊的批评。内贾德卸任后,哈梅内伊主动释放对美缓和空气,实际上是含蓄地为鲁哈尼的“柔性外交”开了绿灯。

对于美欧而言,继续强硬路线同样有冒险成分。

美国经济复苏势头并不如预期强劲,加上战略重心转移,在中东事务上的行动能力受到严重制约,此前在叙利亚问题上“欲打又止”,迫不及待地走上俄罗斯搭就的下坡台阶,就表明其实际上缺乏在中东“大动作”的意愿。和叙利亚相比,伊朗国势更盛,且和俄罗斯处“准接壤”(隔里海相望)状态,国内无隙可乘,武力解决伊朗核问题代价更高、风险更盛,副作用更大。

西方加大对伊朗石油和金融制裁力度,当然对伊朗经济构成巨大压力,但压力主要被转嫁到普通伊朗人身上,而这种制裁对欧洲而言,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因为欧洲经济形势不佳,此举不但可能提高欧洲能源成本,且长远看会导致失业率增加和产业流失加速。

正因如此,才有了伊朗和欧美在9月底、10月初联大舞台上的心照不宣,和此次日内瓦“5+1”的暖意融融,虽然鲁哈尼未如许多人所预言,在纽约实现和奥巴马的“历史碰撞”,但他却“偶遇”了法国总统奥朗德,以及许多欧盟高级政治人物,双方实际上都部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正如许多观察家所言,此次日内瓦谈判后的“5+1”和伊朗联合声明,是形式多于内容,甚至可以说,会谈的具体细节和成果并未真正示人,这也让许多人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对与会者的乐观情绪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阿什顿在联合声明发布后的记者会上称,大家“一直在寻求提出意见,以帮助建立对伊朗核计划只用于和平目的的信心”,并承诺在日后具体工作中“继续寻找做到这一点的办法”。

这段话实际上透露了两个关键信息:第一,双方之所以共同感到乐观,是在承认伊朗有和平利用核能这个关键话题上达成一致意见,此前美欧、尤其美国,一直在这个问题上含糊其辞;第二,双方在此次日内瓦会谈中,并未能“寻找到做到这一点的办法”,即既尊重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正当权利,又打消国际社会对伊朗核计划可能演变为核武器计划疑虑的办法。

事实上这种办法,德国、土耳其、俄罗斯等先后提出过,也曾多次达成过阶段性成果,即国际社会提供伊朗所需的、安全且不能制造核武器的轻水堆技术、设备和资金,并帮助伊朗提炼燃料级浓缩铀,而伊朗作为回报,停止在国内提炼浓缩铀,并将自行提炼的、高浓度浓缩铀移放到境外保存。

伊朗核问题僵局旷日持久,自主铀浓缩问题已不仅是经济、战略问题,更是涉及国家颜面和政治家声誉的事,这在反美和民族主义情绪较浓厚的伊朗更是如此,且因为制裁,伊朗遭受沉重损失,也希望借此“捞回一点”,不希望以失败者面目出现;但伊朗不想败,欧美更加不想,他们不愿妥协、和解的姿态,存在被外界解读为“向伊朗迁就退让”的可能性,也不想为寻求和解付出过高代价。正因如此,双方的和解才会“和而不解”——氛围不错,但实质性内容并不多,双方还得慢慢接着谈。

尽管各方目前普遍乐观,但隐忧犹在。

伊朗核问题的症结,首先是美伊关系不正常的问题,而这一问题并未得到根本性解决。此前鲁哈尼和奥巴马未能“偶遇”本身,就和各自国内强大的反对势力压迫有关,此次“5+1”联合声明发布,美方保持着耐人寻味的沉默,都是无声的注脚。以往伊朗核问题屡屡在达成妥协前功亏一篑,往往就败在美伊关系的不稳定上,此次仍不免让人捏一把冷汗。

还有以色列。

或许最不愿看到“5+1”和伊朗间暖意融融的,就是以色列了,在他们看来,伊朗不论谁当家,作何姿态,对以色列的生存和安全都是莫大威胁,对伊朗的妥协,就是对以色列的不尊重。历史上以色列曾多次对站在核门槛边上的伊斯兰邻国动武,之所以对伊朗隐忍至今,并非不想打,而是权衡利弊,觉得风险高、把握不大。如果以色列政府或军方认为,“5+1”和伊朗间的妥协对以色列战略利益构成重大威胁,他们采取某些冒险措施激化矛盾或搅浑水的概率,也并非没有,且这样做并非一定要诉诸公开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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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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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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