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SA“窃听门”：欧洲会拿“自贸协定”说事么

自10月21日法国《世界报》抖出美国NSA自2012年12月10日至2013年1月8日短短一个月间监听法国国内电话通讯数据7030万个，到德国媒体曝料NSA自2002年起就一直在监控德国总理默克尔的手机，“窃听门”在欧洲所掀起的风暴愈演愈烈，并迅速发酵为被一些智库评论家称作“失控”的政治事件。

针对这一事件，美国政府始则一边矢口否认，一边让奥巴马亲自致电安抚，继而在后续曝料层出不穷、否认已无实际意义之际，有意无意地释放“奥巴马本人不知情”等信息，力图大事化小，而一些美国议员、媒体，如密歇根州共和党众议员、众院情报委员会主席迈克尔.罗杰斯，众议院议员彼得.金等则抛出“窃听对美国和盟国安全都有利”、“如果法国人知道窃听是为他们好会开香槟庆祝”、“二战前纳粹猖獗就是因为美国当时窃听得不够”、“欧盟反应太过虚伪”等说辞，为NSA的行为辩护。

而欧洲、尤其德国和法国则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姿态：两国外交部均召见了美国大使要求解释，均对“窃听盟友”的行为表示“不可接受”和极大愤慨，10月24-25日举行的欧盟布鲁塞尔峰会上，法德两国领导人短暂会谈后，就“窃听门”作出共同进退的姿态，峰会联合公报也强调“NSA的这类行为将破坏美欧互信，并对相互间继续情报合作构成障碍”，德国甚至和巴西联手在联合国提交决议草案，希望修改1966年通过、1976年生效的《联合国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保障公约》，在公约第17条中增加“任何人不得对他人私人生活、家庭生活、个人隐私和网络隐私任意窥探和非法干涉，也不得非法攻击个人荣誉、名誉”条款，对类似NSA的行为加以控制。

政治上的问题不去说，“窃听门”事件最为引人关注的经济话题，就是既然NSA的窃听风暴已刮到欧盟两大支柱——法国和德国头上，欧美间最关键的经济合作项目、跨大西洋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即美欧自贸协定谈判），会否成为欧洲向美国施压的人质，并因此受到影响和延误？

表面上看，这是不无可能的。

早在今年6月，即斯诺登开始就NSA“棱镜门”曝料之初，法国总统奥朗德就曾在欧盟场合提议，可以通过暂时中止美欧自贸协定谈判向美施压，迫使美国在尊重欧盟国家公民个人信息安全问题上“给个说法”，而众所周知，“棱镜门”和此次“窃听门”乃至更早的维基泄密事件一脉相承，曝料媒体仍是几次曝光中“锁定”媒体，如英国《卫报》、法国《世界报》和德国《明镜周刊》等，信息来源也基本不脱斯诺登的素材。此次默克尔被窃听事件不断被深挖后，一些德国政治家也开始试图推动默克尔拿美欧自贸协定谈判发难，据路透社报道称，默克尔的巴伐利亚州内盟友基社盟部分成员，以及正和基民盟-基社盟谈判联合组阁的社会民主党部分成员都提出了“中止美欧自由贸易协定谈判”要求，社会民主党议会发言人托马斯.奥珀曼甚至提议传召正在俄罗斯避难的斯诺登来德国议会作证。在此次布鲁塞尔欧盟峰会召开前夕，欧洲议会主席马丁.舒尔茨也曾表示，“如果大家认为这样做（指暂停美欧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对谈判结果有利，暂停一下也无不可”。

然而早在峰会召开之前，几乎所有欧美传媒和评论家都一口认定，欧洲“不会拿自贸协定谈判说事”，事实也完全应验了众人的判断：10月24日第一日峰会是集中讨论“窃听门”事件的时段，尽管许多与会者呼吁美国人在年底前“把问题解释清楚”，却众口一词，明确排除了冻结美欧自由贸易协定谈判的任何可能性。次日发布的联合公报，甚至对这一话题只字不提。简言之，整个布鲁塞尔欧盟峰会期间，28个欧盟国家代表甚至拒绝讨论冻结谈判的话题，就更不用说诉诸行动了。

之所以如此，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法德两国在“窃听门”事件发酵后固然恼火不已，但他们的恼火在欧盟范围内，却大有曲高和寡之憾。欧盟作为一个地区性合作组织，最大的缺陷就是事事要求28国一致同意，否则便无法诉诸行动，这导致其几乎永远拿不出一个真正的共同政策，也就难以在美国面前用同一个声音说话。法、德固然认为NSA的窃听是当务之急，其它一些欧盟国家却认定美欧关系不破局更重要，此次峰会碰巧在“窃听门”事件风口浪尖上举行，尚且是这样的结果，待时过境迁热点变冷，欧盟各国的态度就更可想而知。

其次，欧洲经济形势严峻，亟需美欧自由贸易协定谈判成功的结果为自己纾困，负担不起一旦谈判破局、协定延迟，所可能带来的经济乃至政治后果。

《华尔街日报》日前刊文指出，欧盟峰会前夕官方公布的8月份欧盟经济数据可谓一塌糊涂：欧洲各国政府和智库、传媒热潮数月的“欧洲经济全面复苏”，不过是在负增长18个月后，获得0.3%的GDP增速，失业率则反倒从一年前的11.5%升至接近历史最高纪录的12%，并讽刺欧盟各国“应该感谢斯诺登的泄密，这让它们得以在欧盟峰会上偶尔谈谈自家经济危机以外的事”、“这些难堪话题难道很怕被美国人听见不成”。语气固然刻薄，却是话糙理不糙，在跨大西洋自由贸易协定方面，美国自始至终处于强势地位，尽管它才是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的策源地，但一来家大业大，二来决策效率高、经济权力集中，复苏的势头尽管不无水分，日子的确比“老欧洲”好过得多，对弱势的欧洲而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都只能算赔本买卖，何况拿自贸协定谈判说事，弄不好的结果，或许是杀敌一百、自损一千呢？

更要命的是，就连法德两个正版“苦主”，在这一问题上也步调不一致。

如前所述，法国很早就曾提出拿自贸协定谈判说事，却遭到欧盟伙伴一边倒否决，而否决最力的，恰是这次的“难友”德国，以及“头号受害者”默克尔。在欧盟范围内，德国经济形势最好，一旦美欧自贸协定谈判修成正果，德国也注定是欧洲范围内的最大受益者。默克尔本人得以两度连任，并有望成为欧洲战后连任时间最长的政府首脑，经济上的成就居功至伟，“窃听门”固然令她恼火，但历来以务实著称的她，显然绝不会因小失大，近几日正在气头上的她对美国极尽抨击之能事，却也没忘记在百忙之中，明确否定了奥珀曼等人“中止美欧自由贸易协定谈判”的意见。事实上就连法国，拿自贸协定谈判说事也早在“窃听门”此次发酵前，在“窃听门”发酵后，其政府的姿态实际比德国政府更低调，后者尚摆出拉帮结派集体“逼宫”的姿态，前者却一副要和美国一对一谈判“私了”的态势。

正因为对欧洲的顾虑和弱点心知肚明，美国朝野才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中期选举在即，奥巴马政府也很难在“窃听门”事件善后上作过多让步，以免被冷眼旁观的共和党人抓住把柄。

不过正如一些欧美分析家所指出的，此次曝光的NSA监控对象，许多是经济领域内目标，而在经济领域大肆搜集外国情报的目的，则只能是希望借此帮助美国贸易代表团在双边经贸谈判中占据主动，正因如此，欧盟中经济规模最大、经济形势最好的德国，才会成为NSA的监控重点。对于此，德、法乃至其它欧洲国家不可能不心生芥蒂，并在今后的涉美经贸交流中多留个心眼，或许这一点，才是此次“窃听门”发酵对美欧自由贸易协定谈判最大、最重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