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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米亚:制裁和制裁的前景

 

当俄罗斯越来越露骨、越来越强硬地表露出对克里米亚的并吞之意后,美欧不断发出“俄罗斯必将付出代价”的警告,表示一旦吞并实现,将对俄实施制裁,但这一切都未能挡住俄罗斯的脚步:3月16日,克里米亚的“闭门公投”在毫无悬念的情况下宣告结束,在几乎算不上选择的“选择题”面前,组织公投的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政府、议会喜气洋洋地宣布了82.71%的投票率,和95.5%的“回归俄罗斯”支持率。3月18日,普京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先是承认克里米亚“独立”,继而普京3月18日签署法令,同意将克里米亚整合为俄罗斯领土。

这个被精心营造成“凯旋礼”的“回归签字仪式”,几乎立即成了欧美发动对俄制裁的信号。

 

第一轮和第二轮制裁

 

第一轮制裁是3月17日,即克里米亚公投次日、俄罗斯宣布并吞克里米亚前一日开始的,当天,奥巴马下令对包括7名俄罗斯官员和4名乌克兰官员在内的11人实行制裁,制裁范围包括冻结其在美国的资产,和赴美签证禁令;同日,欧盟对21名俄罗斯和乌克兰人实行了类似的制裁。

这一制裁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制裁对象包括亚努科维奇和主导这次公投的、危机中被武装分子强行送上台的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总统阿克肖诺夫等,但不包括副总理迪米特里.罗戈津外,普京政府的更多高官,其目的,显然是最后警告俄罗斯,不要从法律上直接并吞克里米亚,白宫发言人卡尼当时就曾表示,如果俄罗斯对制裁置若罔闻,一意孤行,将会采取更多制裁措施。

3月18日俄罗斯签署并吞协议后,更多的制裁和报复相继发生,这包括G8索契会议被杯葛,原本精心安排的、定在3月19日于莫斯科进行的法俄外交-国防部长2+2会谈在最后一刻被取消,原定3月19日访问俄罗斯的欧洲理事会主席范龙佩取消行程,等等。

尽管欧美、尤其欧洲强调“第一轮制裁取得预期效果”,但欧美舆论和政坛对此反应强烈,认为制裁“根本未能阻止任何事件发生”,而俄罗斯则摆出一副“要制裁便制裁,我无所谓”,甚至反制裁的姿态,这导致第二轮制裁的出炉。

3月20日,奥巴马签署政令,对俄罗斯实施新的制裁,内容包括把冻结资产和赴美签证的“黑名单”扩充到20人,其中包括俄联邦预算及财政预算委员会主席艾弗林.维克托洛维奇.布什明、俄联邦总统助理安德烈.亚历山大洛维奇.福尔申科、总统高级顾问阿里克塞.格罗莫夫、总统办公厅主任谢尔盖.伊万诺夫、俄军情部门领导人伊戈尔.谢尔贡等俄罗斯高级官员和普京亲信,以及若干俄罗斯议会、经济和金融部门的头面人物,如号称“普京御用银行家”的尤里.科瓦利丘克和俄罗斯国营铁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弗拉迪米尔.雅库宁;授权政府可能对俄主要经济部门实施制裁;可能实施制裁的部门包括冶金、矿业和军工;授权对俄罗斯银行Bank Rossiya实施金融制裁等。

制裁的具体内容,包括冻结被制裁个人、单位所有在美国资产,美国公民、企业不得与被制裁的对象进行任何业务往来。

3月21日,欧盟在布鲁塞尔冗长的外长会议后,也随即作出了扩大制裁的第二轮动作,但内容仅包括取消欧盟和俄罗斯原定召开的峰会、同意尽快和乌克兰签署被亚努科维奇耽搁的《联系协定》,以及同意在3个月内和摩尔多瓦、格鲁吉亚签署新的一体化条约等,此外就是将“黑名单”从21人扩大到33人,但新增制裁对象的“成色”远逊于美国,重要官员仅有美国第一轮就榜上有名的副总理罗戈津,以及两名俄罗斯军官,比较特别的,是制裁名单中包括“今日俄罗斯”首席节目主持人迪米特里.吉谢廖夫,此人一向被视作普京的“宣传喉舌”,日前甚至在节目中对美国、欧洲发出“俄罗斯是世界上唯一可把你们变成核辐射尘国家”的威胁。

 

俄罗斯何以如此强硬

 

对美欧制裁,俄罗斯摆出“满不在乎”的姿态。

美欧以制裁压迫俄不得接纳克里米亚“回归”时,俄以48小时内就接纳,并将之刻意装扮成胜利庆典的姿态回应;美欧的两轮针对性“黑名单”制裁,俄则以“反制裁”相对抗,被俄“反制裁”的美国官员、议员共有9人,包括副国家安全顾问卡洛琳.阿特金森和本.罗茨、总统助理丹尼尔.法伊弗和麦凯恩、博纳、里德等6名美国参众两院议员等。当法国发出“取消‘西北风’级两栖登陆舰”合同威胁时,俄海军负责人摆出一副“求之不得”、“这对俄罗斯是大好事”、“我们巴不得这样”的姿态。

其实普京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般强势,或手握事件的主动权,恰相反,他在整个事件中的许多选择,与其说是主动出击,毋宁说是在为自己此前的失误补台。

此次克里米亚危机的背景,是“2.22”乌克兰政权更迭;而“2.22”事件的背景,则是从去年下半年持续蔓延的乌克兰政治危机。此次政治危机的导火索,则是俄罗斯政府为避免乌克兰通过签署与欧盟的《联系协定》靠拢欧洲而软硬兼施,通过援助+施压的手段迫使亚努科维奇临阵变卦,转而与俄罗斯签署城下之盟,而俄政府在“账面得手”后的颐指气使,则直接将亚努科维奇逼得自踞火炉之上,并最终导致“2.22”的大崩盘。

某种意义上,普京在克里米亚的“攻势”,是“2.22”崩盘后的补救措施,目的首先是稳住克里米亚这个战略要地,更重要的,则是以此为筹码讨价还价,力争将“合法总统”亚努科维奇送回基辅执政,恢复俄在乌克兰的“控盘”。事实上,由于黑海舰队的存在,和亚努科维奇的大开方便之门,克里米亚半岛真正的主人,早已是俄罗斯而非乌克兰,所缺的,不过是一个只会带来巨大麻烦的“俄罗斯领土”之名,倘非为了整个乌克兰而仅为了克里米亚,普京和俄罗斯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用去做。

然而更迫切需要选择的并非莫斯科和普京,而是辛菲罗波尔和阿克肖诺夫:很显然,如果仅仅扮演“俄罗斯筹码”,而非把自己变成“俄罗斯一部分”,不论最终普京的“交易”是否成功,他们都很可能成为牺牲品——这并非没有先例,1994年因为俄乌黑海舰队之争,克里米亚就有过一次类似事件,当时被“武装分子”送上总统宝座的“人民选择领袖”名叫尤里.梅什科夫,在俄乌达成妥协、俄罗斯心满意足后,这个“人民选择领袖”又被闪电般“选择”下台,并被国际政治所遗忘。

于是克里米亚在短短几天内把公投时间提前,选项也从“独立”变作“回归”。辛菲罗波尔知道,即便心里不痛快,普京也难有选择——经济治理的不景气,人气的下降,让他不得不攥牢民族主义这面大旗,克里米亚“同胞回归”而克里姆林宫竟拒诸门外,后果是不言而喻的。

但安理会表决一边倒的格局,公投前后欧美“付出代价”的警告,克里米亚危机发生后俄罗斯金融投资市场的动荡无不表明,倘若说国际社会可以默认俄实际控制克里米亚(事实上已容忍了很多年),那么,容忍俄通过这种手段改变边界并吞他国领土,是任何一个联合国重要成员国底线和根本战略利益所不能堪的,克里米亚“回归”的虚名,会令俄付出巨大、长期代价——而且原本这就是一块什么代价都无需付出,也已实际吃到嘴里的肉。

正因如此,普京曾在很长时间拒不表态“克里米亚是俄罗斯领土”,在公投结束后,最初也仅同意克里米亚“独立”(尽管公投本身根本没有这一选项),并提出“建议乌克兰中立化”的“还价”,很显然,普京希望用“只独立不吞并”的报价,换取乌克兰“中立”(其实就是至少不完全倒向欧洲),但事情到了这一步,美欧事实上已完全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要价”,只能装聋作哑,最终迫使普京在几小时后“油门踩到底”。

吞并克里米亚,普京和俄罗斯将付出沉重代价。

克里米亚70%的电和90%的水来自乌克兰,后者虽由临时总理亚采纽克表示“暂不中断供应”,但涨价和随后的刁难恐难避免,俄罗斯将不得不劳民伤财设法隔海“输血”;为了打通和这块飞地的联系,俄将不得不在刻赤海峡架桥,这就需要2-3年和大量投入;克里米亚宣布改用卢布,养老金、公共部门工资和社会福利都要转为仰赖莫斯科供应,这将是沉重的经济包袱,事实上合并当天普京就为此拍出50亿美元。

不仅如此,针对俄经济部门的制裁业已开始(虽不过刚刚开个头),但俄罗斯的投资环境显然已经恶化,普京煞费苦心吸引外资和防止国内资本外逃的努力,如今很可能因此遭受重挫,这对于严重依赖资源输出的俄罗斯,将是更长远的负面影响。

但普京显然选择了先顾眼前,因为并吞克里米亚会令其受到民族主义者的支持,并在国内提高人气。普京断定,西方将是软弱的,对自己的做法只能徒呼奈何,他可能会觉得自己赢了,然而付出亲手破坏自己当初参与建立国际秩序,换来克里米亚却失去了大半个乌克兰,这样的交换未必就是划算的。

 

接下来的制裁和影响

 

根据美国的倡议,下周海牙核安全峰会场外,G7将举行紧急会议,讨论针对俄罗斯的新的制裁措施。

相对而言,美国表现得较强硬,其“黑名单”不仅包括吞并克里米亚的直接责任人,也包括更广泛的俄罗斯政坛、经济界要人,而欧盟则显得较为谨慎、保守,这是因为美国在俄罗斯的投资和业务利益规模小,影响不大,加上中期选举在即,有下“重手”的能力和需要,加上奥巴马在乌克兰危机中的表现在美饱受批评,他也必须做出强硬姿态。

欧盟的态度则暧昧、谨慎得多,这是因为欧盟各国和俄经贸关系更密切,在俄投资更多,且70%以上的天然气来源是俄罗斯。在金融危机下,欧盟经济已饱受摧残,不愿再因对俄制裁而雪上加霜。

美国商界不少领袖对制裁和制裁结果表示质疑,在他们看来,俄罗斯好不容易在2012年底加入WTO,此时正是美国企业、资本在俄大显身手的好时机,如果扩大制裁范畴,无异于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欧洲的问题更严重:在经济普遍不景气的这几年,俄罗斯凭借“石油美元”,在奢侈品、旅游消费方面,对欧洲经济贡献不小。不仅如此,由于关系更密切,欧洲更担心俄罗斯的报复,包括“天然气大棒”,甚至冷战威胁。

但新一轮制裁恐怕难以避免。

如前所述,对制裁更积极的是美国,随着中期选举的迫近,奥巴马也只能不由自主被一步步推进,且从任何角度,美国也不可能接受克里米亚被俄罗斯“法理吞并”这一足以改变战后国际秩序和国际游戏法则的行为,否则后患无穷。

欧盟、尤其离俄罗斯更近且更“重商”的德国对制裁一直小心翼翼,以免自己遭受过多“反弹”,他们步步为营,给自己设下一条条“红线”,如“俄不在东乌扩大威胁就不‘加码’”等。问题是,在民族主义支持者和民调需要压迫下,普京和俄罗斯根本“退不得”,而此时此刻,欧盟也不得不跟着踩过那些本不想踩的“红线”,比如付出重大代价去“消化”大半个乌克兰进入欧洲范畴,以及加重对俄的制裁。

比这更有杀伤力的,其实是制裁的连带效应。

3月20日,标普将俄罗斯主权评级展望下调至负面,并将俄2014、2015年经济增速预期从原先的2.2%和3%,下调至1.2%和2.2%,这表明,不管制裁实际效果如何,都已严重影响本就糟糕透顶的俄罗斯投资环境,这不仅将令更多潜在投资者望而生畏,也会冷却欧美商界对俄罗斯经济的热情。

此外,必须注意的是,欧洲对俄罗斯能源固然有依赖,但俄罗斯对欧盟消费品的依赖高达60%,因此一旦欧盟“豁出去”,对俄经济的影响也将是严重的。

克里米亚危机和MH370失联事件占据了近日全球媒体的主要版面,以至于其余国际事件被完全冷落了:几乎于此同时,5+1国家和伊朗关于伊朗核问题的最关键一轮谈判,正在维也纳进行,如果俄罗斯和欧美关系继续僵下去,美欧很可能会对伊朗持更温和态度——对欧洲而言,伊朗天然气是俄天然气最好、最方便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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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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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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