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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大选后的经济账

 

5月25日开始的埃及总统大选投票,结果既无悬念又有以外。说“无悬念”,是因为在种种苛刻条件和人为筛选下,在短短几个月内先让自己当上元帅、再让自己脱下军装的阿卜杜.法塔赫.塞西仅剩一名几乎注定无法对他构成威胁的竞争对手、左翼政治家哈姆登.萨巴希,最终塞西获得82%的选票,萨巴希所获的选票数,甚至还不如废票数多;说“有意外”,则是因为投票率出奇的低——在中央选举委员会特意延长一天投票期,官方和军方甚至不惜动用脱口秀演员全天候动员“投塞西一票”的背景下,投票率仅有44%,不仅远低于塞西本人在投票一周前“全体埃及5200万选民的80%”期望投票率,甚至低于两年前兄弟会候选人穆尔西当选时的投票率(52%),当然,总算高于1月修宪公投时那可怜的38.6%。

尽管对于如此低的投票率,人们众说纷纭,但不论支持或不支持塞西当选的人都承认,在5400个选民中,占据一切“主场优势”的塞西仅获得2338万人的支持,表明选民对他未来作为正式国家元首的支持和信任是有的,也是有限的。

一些分析家指出,因为这只是一场“早已知道结果的选举”,塞西的当选毫无悬念,因此仅有的两名候选人甚至并未真正展开针锋相对的选战和辩论,饱受打压的萨巴希把仅有的一点点话语权用于“自我介绍”和辩诬,而塞西则将抨击的矛头更多对准一半转入地下、一半关入监狱的兄弟会信徒们,而非萨巴希,因为他当然清楚,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

倘这是一场真正旗鼓相当的选举,两位候选人必须进行面对面、一对一辩论以争取选民和选票,他们会围绕什么话题展开论战?什么又是被政治风云折腾3年多的埃及人,如今最关心、最不满、又最无奈的问题?

当然是经济。

众所周知,前穆巴拉克政府之所以被推翻,“尼罗河革命”之所以爆发,很大程度上就和当时经济、就业情况不佳有关。公私记载都显示,“尼罗河革命”爆发前,40%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下、18%人口每日生活费不到2美元,青年失业率高达20.4%的现实,让大批年轻人走上街头,涌向解放广场,最早涌上解放广场的“四月六日运动”,最初就是由因就业危机而丢掉饭碗或降薪,而被迫罢工的纺织工人,和声援罢工工人的失业青年、技校学生组成的。可以说,反穆巴拉克的各派政治势力,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利用了公众对穆巴拉克时代经济治理的不满,打出“推翻穆巴拉克经济会更好”的愿景,让“革命”大功告成。

而民选的穆兄会政府之所以步其后尘,经济上的不得力也是很大的原因。穆巴拉克统治的最后几年,埃及GDP增速维持在5-6%之间,革命后的两年却分别只有2.4%和2.0%。穆尔西垮台时,2012-2013财年正好过去11个月,其财政赤字达到2049亿埃磅(约292.5亿美元),占GDP总量11.8%,远高出3%国际警戒线。

那么,“后穆尔西时代”,即塞西和他的军官朋友们实际掌权的一年里,埃及经济形势是否要好一些?

截止今年4月,埃及预算赤字高达GDP总量14%,比穆尔西时代后期高出2.2个百分点;每日生活费不到2美元者占总人口的比例,从穆巴拉克时代晚期的18%,升至约45%;去年6月军方推翻穆尔西政府之初,埃及通胀率一度高达12.97%,如今总算有所回落,但仍高达11.4%。有统计显示,如今埃及的外汇储备,已降至2011年1月,即“尼罗河革命”爆发前夕的一半。

2013-2014财年,官方制订的GDP增长目标为3.5%,很显然,这一目标值较诸穆巴拉克时代晚期、甚至“尼罗河革命”后的两年,都算是不折不扣的低指标,但即便这个低指标看来也很难完成——财年已过去3/4,GDP增速却只有可怜的1.2%。

失业率方面,此次悬举投票前的数据为13.4%,这个数字看上去似乎不算很糟,比美国高得多,但比一些欧洲国家却要低一些,但仔细分析却足以怵目惊心:如果具体到年轻人(15-29岁)这个群体,失业率就高达71%,较“尼罗河革命”前的20.4%足足翻了两番多。更足以让“有为青年”们沮丧的是,如今的埃及,正应了“知识越多越无奈”的话,高学历群体的失业率,竟高达80%以上。

尽管由于胜券在握,塞西如某些埃及事务评论家所批评的,并未拿出系统的经济政纲,以至于人们对新政府未来将如何搞好经济,以安抚人心,安定政治局面,普遍感到不得要领,但这并不意味着新政府不想搞好经济。

5月11日,在接受埃及电视“一频道”采访时,塞西明确表示,自己有信心带领埃及在两年内摆脱经济困境,并警告称,倘民众“缺乏耐心”,不选他上台或选他上台后不赋予足够信任,这一目标就无法实现;在此之前的半年多时间里,亲军方和政府的媒体则不厌其烦、连篇累牍地试图让民众相信,塞西不仅仅是一位抵御原教旨主义侵袭的“反恐战士”,也同样是解决埃及经济、失业、通胀和社会不稳定问题的唯一人选。

然而正如许多人所反复询问的——方法呢?塞西并没有说,至少说得并不那么清楚。一些埃及人在选举投票后指出,塞西应该明确告诉埃及人,自己当总统后打算怎么治理经济,改善就业率,而非仅仅一味号召人们“努力工作”和“耐心等待”。

一些经济学家指出,埃及目前的经济形势十分严峻:没完没了的动荡,已令原本对这个人口最多阿拉伯国家抱有热望的外国、甚至本国资本纷纷撤逃,穆巴拉克时代晚期兴起的一些支柱产业,如面向西南欧的制造业、通讯业等等,如今早已元气大伤,且在欧洲经济复苏迟缓的背景下,一时也难见大的起色;传统的支柱产业,如曾吸附大量青年劳动力的纺织业,和产值占GDP比重10%的旅游业,也在一次次“革命”和动荡中不复往日之兴旺。从塞西的能力、执政作风等看,他优先考虑的,恐怕只能是通过强化治安、恢复社会稳定,先把“来钱”多且快的短线项目,如旅游产业、运河经济等等搞起来,以充实埃及捉襟见肘的金库,然后再设法恢复国内外投资者信心,将其它产业逐步恢复、发展起来,从而改善财政、金融和就业状况。

但塞西所能想到的,其真正的政治对手——兄弟会和更激进的伊斯兰势力,又何尝想不到?为打击塞西的民意基础,他们势必采取一切手段,破坏新政府加强治安、改善投资环境的努力,对旅游业和运河这两个“铁定目标”,则更是势在必得。

不论“尼罗河革命”或去年推翻穆尔西政府时,青年人都是站在政府对立面,热烈支持“革命者”和军方的生力军,但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次又一次失望,和每况愈下的财政、就业、生活状况,这些令他们失望、沮丧、愤怒,也促使他们再度走上广场,站在新一届政府的对立面。本轮大选,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放弃了投票,一小部分人虽参加投票,却把票投给了萨巴希,或索性弄成废票,以发泄对军方和塞西的不满。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IMF、世行和非洲银行等,都曾将“大量年轻廉价劳动力”视作未来50-100年非洲经济崛起、社会进步的决定性促进因素之一,倘埃及经济能重拾上升通道,基础设施建设和规模性产业重新大放异彩,这些以非洲标准看素质不低的年轻劳力,将成为埃及经济腾飞、社会稳定的原动力和基石;但倘若埃及今后一段时间里,社会依旧动荡,经济和就业形势也不见好转,这些精力充沛、耳目发达却无所事事,对前途一片茫然,对社会充满愤怒的年轻人,就会再度成为成事或恐不足、败事绝对有余的、数以百万计最危险的“定时炸弹”。

横亘在塞西新政府面前的第一道经济难关,恐莫过于补贴。

自穆巴拉克时代延续下来的、针对贫困人口的燃料、食品补贴,被俗称为“煤气罐和大饼”,是许多埃及贫民赖以维持最基本生存条件的生命线,却也是历届埃及政府不得不背、又越来越背不动的财政包袱,一旦没了“煤气罐和大饼”,本就躁动不安的埃及贫民,就更可能被星星之火点作燎原之势。

穆尔西时代,兄弟会政府主要依靠卡塔尔经援维持,此后的塞西军事当局则转而依赖沙特、阿联酋经援的“输血”,然而这终非长久之策,且埃及翘首以盼的大规模海外经济援助,无不以减少政府财政补贴,作为换取“救命钱”的必要条件之一。

当然,塞西看到的也不全是坏消息。自去年11月起,埃及PMI指数就悄然升回50以上,表明经济和制造业或许已见底,而标普、惠誉在接连调低埃及主权信用等级后,也分别在今年初稍微调升了些许埃及长期经济展望。

正如一些选民所指,反正其他人做得也不怎样,如今也只能选择让塞西干一段时间试试,而塞西则必须抓紧这宝贵的“一段时间”,证明他的确在经济、民生方面是有能力的——不仅能继续提供“煤气罐和大饼”,也能提供饭碗之类更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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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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