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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日利亚的“博科圣地”迷局

 

对于尼日利亚和周边的喀麦隆、乍得等几个国家而言,“博科圣地”(Boko Haram)是个阴魂不散的名字,自2002年诞生至今,它几度猖獗,又几度几乎认为被消灭。

自今年9月起,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博科圣地”突然再度闹出大动静:他们一反常态地在尼日利亚东北部攻城略地,兵锋直指博尔诺州(Borno)首府、该组织的发源地和心目中“新国家”的“首都”迈杜古里(Maiduguri);10月17日,尼日利亚联邦政府忽然宣布,他们和“博科圣地”达成了一项协议,双方将实现停火,4月14日在博尔诺州奇博克(Chibok)被绑架的223名女生也将被释放;10月31日,“博科圣地”首领阿布巴卡尔.谢高(Aboubakar Shekau)突然出现在视频上,用嘲弄的语气宣称“我们要的只有战争和刀枪,根本就没有什么谈判”,至于那些女生则都已“出嫁”。

 

战与和背后的阴谋论

 

按照《巴黎竞技画报》援引消息人士的话称,政府与“博科圣地”和谈的消息十分确实,尼日利亚官方在兴冲冲宣布“和谈接近完成”时,甚至表示这种政治接触已进行了好几个月,直到“接近成功”才予以公布。代表官方宣布“和谈接近完成”消息的,是总统乔纳森(Goodluck Jonathan)的首席秘书哈桑.图库尔(Hassan Tukur),后者当时还表示,最新一轮和谈在乍得举行,细节将在一周内敲定。甚至,法国总统奥朗德也曾言之凿凿,说他“的确听说了”和谈、停火和释放女生的消息——要知道这位“非洲宪兵”的总统虽然远在欧洲,对非洲的政治信息可是相当“门清”的。同样证实上述信息的,还有能说当地豪萨语的CNN特派记者瑟塞伊(Isha Sesay)。

然而如今非但传说中的停火、放人并未发生,“博科圣地”反倒更加猖獗:11月14日,他们占领了女生绑架案发生地奇博克,摆出一副向国际社会示威的姿态,直到17日政府军才夺回这里;同日,他们又突然出现在相邻的阿达马瓦州,占领了贡比(Gombi)和洪(Hong)两座城镇,直到19日才被军队和亲政府民兵逐出。据报道称,如今在北方博尔诺、阿达马瓦和约贝(Yobe)三州,约有20座城镇被“博科圣地”所控制。

一些尼日利亚当地媒体人援引“可靠消息来源”称,之所以出现“先和谈后赖账”的一幕,是因为“政府找错了人”。他们称,自2009年底谢高接手后,“博科圣地”的组织更精简、隐秘,除了喜欢上网自我炫耀的谢高外,其余“高管”究竟谁说了能算,外界并不清楚,而“博科圣地”为适应高压下生存需要,也赋予分支许多行动自由,这就给一个小团伙的首领丹拉迪.阿玛杜(Danladi Ahmadu)以越俎代庖的机会,他瞒着谢高和蒙在鼓里的联邦政府代表在乍得等地煞有介事地会谈,以图骗得一些好处。之所以突然“变脸”,则是因为这件事在“博科圣地”内部东窗事发,有人在网上发现当时谢高火冒三丈,诅咒“某僭越者”必须“下地狱永不得救”,甚至扬言“我要杀了他”。

不过这种说法相信者寥寥。

许多观察家指出,谢高并非一个嗜杀的莽汉,相反,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深思熟虑的学者型恐怖头目,“精兵简政”的目的是提高“博科圣地”的效率和生存率,而非“放权”,恰相反,在他上台后,该组织的权力较创始人穆罕默德.优素福(Mohamed Youssou)提高很多,甚至被评价为“脱胎换骨”。尼日利亚-乍得-喀麦隆交界的乍得湖地区,本就是“萨赫勒地带”的“土情报中心”,更是“博科圣地”长期活动的地域,连CNN和法国人都知道的信息,刀口上舔血的谢高怎可能后知后觉?

一些反对党政治家,如尼日利亚进步大会(APC)主席约翰.奥耶根(John Oyegun),,则认定是执政党——人民民主党(PDP)“玩寇弄权”,一手导演了这场闹剧。

按照这些政治家的说法,由于经济治理欠佳,贪腐和行政效率低下问题未得到改善,乔纳森及PDP在明年2月举行的总统及议会选举中,很可能遭到失败。当地一些观察家称,“博科圣地”活动最猖獗的东北四州(博尔诺、包奇Bauchi、阿达马瓦和约贝州),反对党支持率远高于执政党,而随着“博科圣地”的肆虐,上述地区的很多选区已处于不正常状态。11月19日,尼日利亚联邦独立选举委员会负责人萨阿德(Tukur Sa'ad.)表示,仅博尔诺州就有多达15个选区无法正常投票,而该州总共只有27个选区,这意味着博尔诺州48%的2010年在册登记选民难以正常参加选举。反对派政治家指责,政府的“玩寇”心态和行为导致上述地区动荡不已,许多选民流离失所,这样一来“选情就会被搅浑”。

一些更激进的反对派人士进而指出,11月18日,乔纳森总统向议会提交一份提案,要求批准将在博尔诺、阿达马瓦和约贝三州实施的紧急状态延长6个月。紧急状态是去年5月生效的,本应在今年11月到期,倘延长6个月,则正好在大选、甚至可能出现的第二轮总统选举投票之后。

当然,这样的阴谋论同样无法坐实:“博科圣地”在东北部的肆虐,固可搅浑大选的水,但乔纳森政府毕竟是尼日利亚联邦政治、经济和军事的责任主体,“博科圣地”的胜利,自然更会彰显他们的无能和失败。

 

形势和难点

 

事实上,“博科圣地”是一个不太规范的缩略语,该组织目前正式的名称,叫“伊斯兰教传统的追溯者和圣战者的联盟” (Jama'atu Ahlul Sunna Lidda'awati Wal Djihad),而“博科圣地”是豪萨语缩写,意思是“西方教育是罪恶”。

这个组织最初正是以反对现代教育出名和起家的,该组织的创始人穆罕默德.优素福认为,尼日利亚北部说豪萨语、信奉逊尼派伊斯兰教的豪萨-富拉尼等民族,一贯恪守伊斯兰教的清规戒律,历史上建立过强盛的“豪萨七邦”,之所以近代以来境遇每况愈下,正是因为“西方教育蛊惑人心”,导致豪萨语地区“人心不古”,偏离“正确轨道”。要想挽救社会命运,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归《可兰经》指引的方向,实行教法治国的沙里亚法,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禁绝“西方教育的恶果”。

耐人寻味的是,尽管该组织被公认为和基地组织及其在北非、西非的分支,如“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AQIM)、“伊斯兰后卫(Ansar Dine)”、“西非圣战组织”(MUJAO)等关系密切,但“博科圣地”的“原教旨”带有很大程度的政治性、功利性,具体表现则是和前述“圣战者组织”领导人在恪守教规方面身体力行不同,优素福也好,谢高也好,都是受过高等教育、且享受西方文明成果的人。据尼日利亚著名学者扎卡里亚(Hussain Zakaria)表示,博科圣地最初一批骨干,几乎清一色的大学生、研究生,能说流利的英语,而有人曾目睹优素福坐着豪华奔驰汽车呼啸而过,他和他的四个妻子、12个儿女也从不拒绝现代奢侈品——尽管按照他自己的教义,这些都是万万不该存在、连想也不能去想的。

这种奇怪的矛盾体在尼日利亚仅54年的立国史上层出不穷,思潮、主义、教派、原则……往往或多或少、或明或暗成为现实政治中篝火狐鸣的工具,或讨价还价的筹码。“博科圣地”打出“圣战”旗号,是为了便于蛊惑尼日利亚北部及周边豪萨、富拉尼等穆斯林民族附和自己,也是为了从“基地”等国际“圣战”网络获得支援,而在具体博弈中,他们往往灵活机动到残酷的地步,该组织的前身——尼日利亚穆斯林兄弟会就在这种“灵活性”下死无全尸,而如今最新的牺牲品,则是至今疑云重重的“乍得和约”。

优素福时代,“博科圣地”的主要战法是正规战,即通过清真寺、讲经学校等体系半公开鼓动信徒,和政府军决战,在在尼日利亚北部四州(卡诺、博尔诺、包奇、乔贝)建立独立的、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国家,脱离尼日利亚联邦,并在“新国家”里驱逐一切“西方教育恶果”。为此,他必须把政府机关、军警和学校,当做袭击的目标。在博科圣地的“第一王朝”即优素福领导的时期,这个组织的确将暴力矛头指向上述机构,而很少袭击不相干的平民目标和外国人。

这种战法的高潮,是2009年7月27日的“北四州暴乱”,优素福突然发难,发动数以千计信徒,在北四州同时袭击多处警察局和政府办公机关,所过之处杀死异教徒,强推沙里亚法,宣称“建国的时刻到了”,但仅隔一天,联邦军就大举出动,至30日就彻底平息事件,优素福男扮女装逃亡被捕,有争议性地死去,短短4天里仅官方数据就有270人死亡,而非正式统计数据则称死者多达600-700,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口多达5万以上。

谢高接手后,改变了优素福公开活动、正面对抗的模式,转入地下、小组活动,采用了“基地式”的袭击方式,且经常袭击外国游客、志愿者和平民目标,目的则在于绑票勒赎。

“谢高的博科圣地”中,神学家的地位大为下降,谈论“圣战”似乎成了谢高本人在网络世界的专利,组织内部受青睐的,是如已被打死的巴马(Momodu Bama)那样善于制造土炸弹的专家。

不过自9月起,“博科圣地”的行事风格似乎大有“复古之态”:绑架勒赎和袭击仍然在做,但类似优素福时代的、针对正规军事目标的大规模攻势,甚至比优素福时代动静更大的攻城略地也大张旗鼓展开,一些尼日利亚分析家指出,乔纳森总统是在“博科圣地”风格切换后上台的,对以恐怖袭击和小组骚扰为特色的“谢高战法”已很适应,面对突然切换回“优素福模式”的新情况,则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在整个西非,尼日利亚军队装备精良且有丰富作战经验,是非洲维和的常客,但在北部穆斯林地区驻扎和从事绥靖任务的,则多是一些二三线部队和训练单位,他们装备落后,士气低落,当地媒体记者曾表示,一些政府军明明获胜,却因装备太差不敢追击,而某些时候,政府军士兵甚至发现自己不得不用AK-47去对付对手的重机枪和火箭炮。

更棘手的是,“博科圣地”问题是一个国际性问题。

今年5月17日震惊中国的瓦扎(Waza)袭击事件,多名协助喀麦隆重点工程建设的中国人被绑架,事发地就在离边境不远的喀麦隆一侧,而这一邻近博尔诺州的地区自2013年2月以来,已连续发生过多起针对外国人的绑架袭击事件,袭击者几乎无一例外是“博科圣地”。此外,离博尔诺州和瓦扎地区不远的乍得某些地区,也是“博科圣地”的活动区域。

尽管5月17日西非各国就在巴黎会议上表示,将在美欧各国帮助下制定打击博科圣地的统一战略,但由于各方的拖沓,“西非联合部队”要到11月底才能出动,而这支由尼日利亚、喀麦隆、乍得和尼日尔四国各出兵700组建的部队,其活动也仅限于围绕着乍得湖附近的“四不管”地区巡逻而已。

最大的薄弱环节,则并非尼日利亚,而是喀麦隆。

喀麦隆政府发言人巴卡里(Issa Tchiroma Bakary)日前坦言,喀麦隆军队尚无力在边境上形成对“博科圣地”足够的军事压力:精锐的BIR特种部队有一定战斗力,但人数有限,即便防守要地也不敷使用(瓦扎袭击事件就是因为BIR部队被调去彩排国庆阅兵,而被钻了空子),要保护普通民用目标和外国游客则更力有不逮,喀麦隆北部联合军区司令科济(Jacob Kodji)上校和BIR快速反应营指挥官埃巴雷(Léopold Nlate Ebale)均指出,“博科圣地”利用乍得湖“四不管”地区各国边境犬牙交互的状况避实击虚,并在军事实力最弱的喀麦隆境内设立许多军火库和训练营地,瓦扎等地有沦为“博科圣地”国际性大本营的危险。

令人忧虑的是,由于进入旱季,原本构成“博科圣地”活动障碍的河流、沼泽纷纷干涸,这样一来,四国边境几乎处处敛裳可渡,这无形中令原本不敷分配的各国、尤其喀麦隆政府军兵力更加捉襟见肘。

这种“四不管”还产生了其它意外效果:尼日利亚联邦政府为清剿“博科圣地”,多次关闭当地移动通讯网,但“博科圣地”却使用双频双卡手机,借用清晰的喀麦隆移动信号进行联系,甚至在Twitter和facebook上挑衅炫耀——因为“遵纪守法”的尼日利亚政府军手机上只有本国SIM卡,此刻自然上不了网。

一些悲观的评论家,如智库“国际危机组织”(Crisis Group,总部在尼日利亚拉各斯)的奥巴西(Nnamdi Obasi)就曾担心“博科圣地获得一座百万人口大城市或一个国际机场,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即便仅是短期占领,按照尼日利亚安全网(Nigeria Security Network)的卡明斯(Ryan Cummings)所言,也是“博科圣地”巨大的、象征性的胜利。

但也有不少评论家认为,不必过于杞人忧天:自2002年以来的“博科圣地”历史证明,这种“优素福式”的正规战声势有余,效果不足,且容易被锁定目标和清剿,目前的被动局面,和尼日利亚大选前的混乱有关,也和乍得湖流域罕见大旱、边界地区更易被渗透不无关系,正如喀麦隆的科济上校所言,一旦到了明春雨季,情况就会显著改观。

喀麦隆北部经济不发达,UNDP2010年报告显示,贫困率超过65%,比南部、西部落后得多,围绕瓦扎国家公园展开的旅游业,原本是这里脱贫致富的希望,但“博科圣地”的肆虐,不仅吓跑了外国游客,也让包括基建和政府发展项目在内的工程都因安全问题停滞不前,这对当地经济构成灾难性后果。

至于尼日利亚,尽管历史和现实证明,类似“博科圣地”之类恐怖活动所造成的动荡、混乱一如其肆虐的腐败、官僚主义等,都不太可能在全局上影响该国高速增长的经济,却足以在特定的区域和领域构成严重影响、后果。

人们真正担心的,首先是西非区域合作治理“博科圣地”等恐怖主义威胁,因经费、各国间分歧和官僚主义而变成虚应故事,其次是尼日利亚各派将问题政治化、选举化,如某些欧洲观察家所言“只顾选举战争,而将真正的战争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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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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