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战士”和谁“联合”？

2014年9月26日，墨西哥格雷罗州（Guerrero）伊瓜拉市（Iguala）。

57名阿约基纳帕（Ayotzinapa）乡村师范学校的青年学生在这一天走出校门，去参加一次抗议市政府缩减补助拨款的募捐游行，他们登上一辆大巴，这次募捐游行的计划行程为120公里，即学校到伊瓜拉市中心的距离，拟定当晚返回。

格雷罗州是墨西哥黑帮肆虐的州之一，更是32个州中最穷的一个，阿约基纳帕乡村师范学校是一座有抗争传统的学府，就在2013年5月、6月，这所学校的学生还参与了针对涉嫌包庇帮派的市长阿瓦尔卡（José Luis Abarca）的示威，并因此受到身份不明者的威胁和殴打，他们当然知道，走上街头抗争是有风险的。

但他们大约不可能知道，此次抗争的风险居然是如此的大，以至于这57名青年学生中的绝大多数，竟永远未能走完那既定的120公里。

暴力.失踪和发现

这天傍晚，载有57名学生的大巴在半途被拦截、袭击，混乱中据称有6人死亡、25人受伤，大部分学生则离奇失踪。

9月30日，14名学生被找到，他们显然受到严重惊吓，所幸都还或者，而剩下的43学生依然下落不明。

10月4日，伊瓜拉附近6座秘密墓地里发现了28具身份不明的遗体；9日，又有10具遗体被发现。尽管许多线索都表明，这些遗体可能属于失踪的43名学生，但墨西哥联邦和格雷罗州警方却借口“DNA验证需要时间”而百般拖延。

直到11月3日，墨西哥总检察长卡拉姆（Jesus Murillo Karam）才承认，43名学生“可能”系被黑帮杀害，因为多名被捕黑帮人士承认他们杀死了这些学生。

更令人发指的是，谋杀他们的不仅有黑帮，还有和黑帮勾结的政府官员——该市市长阿瓦尔卡夫妇。

按照被捕黑帮人物的供称，当天那些学生是在完成示威行动后，在返程途中被拦截的，拦截他们的不是黑帮，而是当地警察。

除了6名当场被打死的学生，其余学生都被塞进警车强行带回警察局，随后警官照市长夫妇的指示，找来了当地黑帮“联合战士”（Guerreros Unidos）的老大和打手，随后多达43名学生被黑帮打手拉上垃圾车带走。据嫌犯称，打手们抵达警察局后，发现15名学生已经死亡，除逃脱的14人外，其余学生被拉到伊瓜拉市郊的科库拉垃圾填埋场枪杀。

由于学生失踪时间长达6周，现场也遭到严重破坏，至今所发现遗骸是否属于遇害学生也尚无定论（早先有消息称，来自阿根廷的法医专家验证表明，这些遗骸“肯定不属于”遇害学生，而进一步的DNA检验则需送到国外进行），但已有多方证词指认称，43名失踪学生已遭杀害。

有目击者称，他们亲眼目睹警车拦截学生，打死其中6人并将其余学生带走，而据卡拉姆称，被捕黑帮打手坚称，当他们赶到警署时，已有15名学生死亡。至于失踪学生被害后遗骸下落则说法不一，有称他们被用木材、塑料焚烧14小时而后在科库拉垃圾堆填区深埋的，也有称他们随后又被车辆碾碎，而后装入塑料袋扔进河里的。

但所有线索都表明，是市长夫妇动用警力和黑帮联手，制造了这起骇人听闻的血案。

黑帮与市长夫妇

格雷罗原先的黑帮是“莱瓦兄弟卡特尔”（Beltran Leyva），2009年，前总统卡尔德龙（Felipe de Jesús Calderón Hinojosa）清剿贩毒集团，号称“黑老大中的黑老大”的“莱瓦”首领阿图洛（Arturo）被打死，“莱瓦”也宣告解体，取而代之的是“联合战士”和“红军派”（Los Rojos）等相互对立的几个小黑帮，其中的“联合战士”以贩卖大麻、鸦片和海洛因为财路，据称他们是芝加哥黑帮毒品的主要来源。

那么，这个黑帮和市长夫妇又有什么关系？

阿瓦尔卡市长的妻子玛利亚.皮内达（Maria de Los Angeles Pineda）是当地臭名昭著的“毒贩三姐妹”中的大姐，许多线索都表明，她们和“联合战士”沆瀣一气，作为当地珠宝业的大老板，她们实际上就是“联合战士”的大金主。

市长夫人不是信女，市长本人也并非什么善男。联邦司法当局承认，他们早已收到诉讼，指控市长在2013年涉嫌亲手杀害当地左翼农民领袖卡尔多纳（Arturo Hernandez Cardona），由于市长夫妇垄断当地市内财路，并倚仗黑帮势力作威作福，而“联合战士”则凭借市长的保护伞横行无忌，他们被当地人戏称为“天皇夫妇”。

“天皇夫妇”为什么要谋杀那些学生？

被害学生都是一、二年级生，最大不过21岁，最小的只有18岁，年轻就意味着勇敢、正直、无所畏惧，他们近年来曾多次公开走上街头，抗议市长和黑帮的行径，事发当天，他们走出校门并非仅仅意在募捐，另一个目的，是和市长夫人的一个慈善造势晚会唱对台戏，而这台晚会和市长夫人的未来仕途息息相关。据称当晚学生们的搅局大获成功，灰头土脸的“天皇夫妇”恼羞成怒，遂起了杀心。

为什么不信任政府

10月4日，逃亡在外的市长夫妇在墨西哥城一座废弃房屋内被抓获，但事态并未就此告一段落。

10月8日，数万墨西哥人走上街头，抗议政府的不作为，示威席卷了墨西哥32州的19个，和至少9个国家的墨西哥侨民社区。

11月10日，示威者焚烧格雷罗州议会等行政大楼，封锁阿卡普尔科国际机场达数小时之久。

11月11日，愤怒的格雷罗州教师工会成员在首府奇尔潘辛戈（Chilpancingo）发起示威，冲入并焚毁了当地革命制度党（PRI）总部，并一度扣押了州公安厅负责人。

正如许多分析家所指出的，一度因形象清新被一些墨西哥人奉为偶像，今年2月更被美国《时代杂志》称作“墨西哥救世主”的涅托总统（Enrique Pe?a Nieto）及其政府，成为此次事件的最大被冲击对象——如果说在饱受经济衰退和黑帮肆虐之苦多年后，许多墨西哥人曾一度寄希望于高举改革旗号的涅托，那么如今他们已不再敢相信任何一级政府了。

为什么会这样？

如前所述，“天皇夫妇”勾结并资助黑帮，甚至涉及刑案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针对市长的刑事起诉直到此次事发也仍在“文牍旅行”，市长本人仍然是任期直到2015年的左翼民主革命党（PRD）州议员，他们两口子甚至计划在2015年改选时来个“二人转”，让丈夫暂且“下野”，换妻子上台当议员、市长，而被学生们搅局的那台晚会，据悉正是市长夫人为来年选举发力的“起跑线”。

尽管事发后几乎第一时间就有来自多方面的举报，指称市长夫妇和当地警方脱不了干系，但直到9月30日联邦和州政府还允许市长请假，直到10月19日（即发现第一批尸体后15天）联邦警察才进入伊瓜拉并取代市警执勤，直到10月22日总检察长才开始通缉市长夫妇和市警察局长，如今市长夫妇虽然被捕，但直接责任人——当地警察局长却趁机逃脱。

由于长期受黑帮、贩毒集团的影响、渗透，墨西哥警察系统腐朽不堪，前任总统卡尔德龙为此不得不动用海军陆战队等军队力量代替警察反黑、扫毒，而涅托上台后又恢复了对各地警察的倚重，其目的是减少政府开支，但此次事件的发生，将不仅令原本声名不佳的墨西哥警察再蒙污点，也令涅托政府的治理能力和决策饱受质疑。

正如前文所言，至今遗骸鉴定仍然一头雾水，愤怒的学生家长指出，如果遗骸确系他们的孩子，则理应将嫌犯迅速绳之以法，反之，则学生很可能还在人世，理应加大搜救力度，而墨西哥政府、警方却两头均不积极，10月29日总统涅托会晤学生家属，承诺“更新搜索计划”，但几周时间过去，“搜索计划”不见下文，总统却没事人般照原计划去北京参加APEC峰会，从而令公众的愤怒情绪更加无法遏制。

10月22日和11月13日，被汹涌的墨西哥愤怒群众认定应对事件恶化负责的格雷罗州长阿吉雷（Angel Aguirre）和总检察长卡拉姆抵挡不住愈演愈烈的压力，相继宣布辞职。

这无形中给涅托总统构成更大压力。

两年来他赖以起家的清新形象、经济改革、安全政策三张牌，如今纷纷褪色：警察和有组织犯罪间的勾结在墨西哥固然是老生常谈的痼疾，但在野时对卡尔德龙式反黑扫毒啧有烦言的涅托和PRI，一旦上台执政却同样表现得如此糟糕，不免让曾对他寄托厚望的民众、舆情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更严重的是，从此前出尔反尔的高铁招标项目看，政治上的失分，已开始危及经济刺激这张涅托最后的王牌。

时至今日遇害学生的遗骸尚无最后着落，被发现遗骸究竟被交给美国还是奥地利的机构进行进一步DNA确认，警方说法含糊，至于公众则信者恒信——相信遗骸就是学生继续愤怒高喊逞凶，相信遗骸并非学生的则继续含泪高呼搜救，而选民和涅托政府间的政治互信，就在这难熬的折磨中继续流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