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9日，津巴布韦总统、90岁高龄的罗伯特·穆加贝（Robert Gabriel Mugabe）宣布，解除津巴布韦执政党——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ZANU-PF）副主席兼第二书记、津巴布韦副总统穆朱鲁（Joice Mujuru）等八名阁员职务。

这一举动一度导致外界纷纷猜测，他的妻子格蕾丝·穆加贝（Grace Mugabe）可能成为接替穆朱鲁的副总统，以及穆加贝百年之后的接班人。

但是，仅仅一天后剧情便出现了变化：穆加贝一口气任命了两名副总统，但其妻子不在其内。

穆朱鲁和格蕾丝的浮与沉

穆朱鲁（Joice Mujuru）现年59岁，是前津巴布韦军队强人、总参谋长所罗门·穆朱鲁（Solomon Mujuru）的遗孀，曾是非洲著名的妇女运动领袖和ZANU-PF最年轻的领导层成员。

她早年参加津巴布韦独立运动和游击战，1980年津巴布韦独立，年仅25岁的她被任命为体育、青年及娱乐部长。由于她当初辍学参加革命，独立后以部长之尊在业余时间背书包回中学补课，并最终完成了中学学业，一时被引为美谈。

2003年，ZANU-PF副主席、津巴布韦副总统、革命元老穆增达（Simon Vengai Muzenda）病逝，穆朱鲁夫妇和绰号“鳄鱼”的另一名“年轻老革命”——时任ZANU-PF秘书长和津巴布韦议会议长的姆南加古瓦（Emmerson Dambudzo Mnangagwa），为争夺这一可能意味着穆加贝接班人地位的空缺，进行了残酷而诡异的斗争。

在这场被称为“长刀之夜”（the night of the long knives）的斗争中，穆朱鲁夫妇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穆朱鲁本人从不起眼的农村资源及水利发展部长，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津巴布韦第一副总统，并安然度过此后多次政治风波，一直连任到2014年12月初。

2011年8月15日晚，所罗门·穆朱鲁在一场离奇火灾中死于家中（阿拉曼农场），且死因扑朔迷离。

此前曾有许多传言，称他“功高震主”，已被穆加贝清洗。事发后穆朱鲁曾表示“不相信官方死亡调查结果”，扬言要举行独立调查，但最后不了了之。此后，穆朱鲁继续担任津巴布韦党、政要职，且在党和政府内部拥有广泛的人脉和影响力。

然而，自2014年年初起，津巴布韦忽然出现许多针对穆朱鲁的政治攻讦，指责她“滥权”“贪腐”“有野心”，甚至“妄图谋害穆加贝”。尽管穆朱鲁本人一再矢口否认，甚至在公开场合加以严厉驳斥，但最终仍在12月6日的ZANU-PF党代会上“翻身落马”。

虽然未被解除党内职务，但此前两天，穆加贝对她“窃贼”“谋杀者”的指控，却等于被坐实。三天后，便发生了被称为“第二次长刀之夜”的内阁大清洗。

这次内阁清洗似乎有些诡异，被清洗的八名阁员中，既有穆朱鲁派的关键人物、能源部长马福海尔（Dzikamai Mavhaire），也有向来被视作穆加贝铁杆亲信的国家安全部长穆塔萨（Didymus Mutasa）。

正是这种有些另类的清洗，才引发了人们对穆加贝“安排身后事”的猜测，和对格蕾丝·穆加贝所起作用的联想。

12月6日的党代会上，穆加贝公开赞扬了格蕾丝对穆朱鲁的“揭发控诉”，从而证实了此前人们的猜测，即针对穆朱鲁的政治攻击，是由格蕾丝一手策划发起的。

同日，此前在党内没有任何职务的格蕾丝，当选为ZANU-PF中央政治局委员、妇女委员会主席。

一些分析认为，格蕾丝长期以来就存有政治野心，但49岁的她要想成为津巴布韦政治女强人，就必须扳倒只比她大10岁且同为女性的穆朱鲁。正因如此，她才会不遗余力地领头“围剿”。

而穆加贝亦并不掩饰自己想成为津巴布韦终身总统的野心。

2013年5月22日，他主持通过宪法第20号修正案，规定总统任期五年，只能连任一届，但“不具备追溯力”。这意味着，他将成为惟一的例外，可以无限期连选连任下去。

此次党代会，他再度当选党主席，并明确表示，“只要我活着就一直会是津巴布韦总统”，挑明了将在2015年参加总统大选的意图。

这更让许多分析家相信，穆朱鲁被清洗，意味着两件事——穆加贝继续巩固权威；格蕾丝将成为自己的接班人人选。

然而，“鳄鱼恩格维纳”（Ngwena）浮出水面表明，这些猜测未免把90岁高龄的非洲政坛不倒翁穆加贝，想象得过于“小儿科”了。

外界只猜对了一半

熟悉津巴布韦政坛的人都明白，姆南加古瓦是不折不扣的“重量级人物”，不会、至少不会甘于成为诸如格蕾丝等“政治菜鸟”的“垫场人物”。

和穆朱鲁一样，姆南加古瓦也是辍学参加游击战的“年轻老战士”，现年68岁。参加革命时已经不算很年轻，因此在游击战期间他担负了更重要的工作，包括外联、组织游击队员赴海外受训等。

津巴布韦独立后，他出任首任国家安全部长，此后直到“长刀之夜”都是党和政府内最核心圈的人物之一。

然而，在“长刀之夜”，他败给穆朱鲁夫妇，虽未被彻底清洗，却转任当时看上去是地道闲差的农村住房和社会建设部长。

2007年．他更卷入所谓“6·15政变阴谋”，被指控组织政变的一些军方人物，据说内定的政变后“影子政府”，总统就是姆南加古瓦。消息传出后，许多人都认为这次他在劫难逃。

然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姆南加古瓦轻轻巧巧地甩脱了嫌疑。按照当时一些评论家的说法，他“不过轻描淡写地斥责政变组织者是‘笨蛋’就过关了”。

随后的事态证明，穆加贝需要他做一件更重要的事——土改。

由于津巴布韦和英国间达成的“兰开斯特宫协定”业已十年期满，作为“不土改”回报的英国财政补贴也被英方单方面中止，穆加贝在本世纪初陷入经济和政治困境——无法一方面维持白人农场的经济模式，一方面解决黑人温饱、尤其是老游击队退伍兵们的生计问题。

因此，穆加贝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国际形象，转而推行争议极大的“土改”。

这样一来，原本是“闲职”的住房部长，一夜之间成了既关键又棘手的重要职位，曾是安全部长的姆南加古瓦自然也成为担负这一苦差的合适人选。

“鳄鱼恩格维纳”牢牢抓住了这次难得的“咸鱼翻身”机会。雷厉风行、甚至可以说残酷无情地推行“土改”和基建，他并不太在乎“国际形象”，因为作为“前特务头子”和公认的强硬派，他的大名几乎忝列于任何一份针对津巴布韦政要的制裁名单上。

2013年，姆南加古瓦被任命为司法及法律事务部长——这是他在1989年至2000年期间担任过11年之久的旧职，时隔13年后的轮回表明，他又回到了津巴布韦政治核心圈。

尽管和穆朱鲁是政敌，但此次清洗，他始终保持低调，以至于大多数政治分析家只看到格蕾丝，却忽略了原本不该被遗忘的这位政坛老手。

事实上，认为格蕾丝将成为穆加贝接班人的分析过于简单化了：格蕾丝并非革命元老，嫁给穆加贝的履历也被认为“不光彩”（“小三”转正）；尽管贪腐等问题在津巴布韦上层普遍存在，但格蕾丝的名声无疑更加糟糕。

她不仅在2003年国内大饥荒期间，赴巴黎疯狂“买买买”，为自己赢得“津巴布韦第一购物狂”的“美名”，更在2009年1月15日中国香港尖东香格里拉酒店门口对英国《泰晤士报》“狗仔队”记者琼斯（Richard Jones）大打出手，引发外交尴尬。

这位被称为“垃圾格蕾丝”（Dis Grace）的津巴布韦第一夫人，在国内树敌甚多，且和穆加贝也难言和睦（两人都有许多桃色新闻，且曾严重发酵过）。

不难想象，格蕾丝的确野心勃勃，希望取穆朱鲁而代之，但穆加贝恐怕仅仅是利用她的野心，清除在他看来已成为危险人物的穆朱鲁，而并不打算真的让这个比自己小41岁的“填房”当接班人。

穆加贝政治经验十分丰富，执政34年始终不倒绝非运气使然。

他如何不知道格蕾丝不论能力、资历或德望，都不足以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在党、政、军中，她也毫无根基。自己在世无需她做什么，自己一旦不在世或不能问政，她又何尝能做什么？

在解除穆朱鲁职位后仅一天，就任命穆朱鲁死敌、曾经的接班人热门人选“鳄鱼恩格维纳”，用意昭然若揭：这等于昭告国内外——别瞎猜了，我老了，但还没彻底糊涂。

这并不意味着姆南加古瓦就是新的接班人人选：和穆朱鲁一并被解职的穆塔萨不仅是穆加贝的死党兼老友，也是姆南加古瓦的政治盟友，被称为“政治双头鹰”。他们的一进一退，表明穆加贝对“鳄鱼”同样留了一手。

对这一点，姆南加古瓦本人恐也心知肚明，正因如此，他才在接受职务时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谦恭和低调。

除此之外，政治色彩超脱的外交官穆佛科（Phelekezela Mphoko）被任命为新设立的“第二副总统”，也隐含牵制之意。

客观地说，姆南加古瓦本人也已年逾古稀，倘穆加贝再连任一个任期，作为接班人，他也未免老了一些。

那么，穆加贝就没有认真去想这个接班人的问题——一如他所言，只要他活着，他就永远是津巴布韦的总统。

事实证明，不论内部、外部，的确难有任何人能在他生前撼动其地位，他不需要什么“替身”或接班人；一旦他死去或无法亲征，津巴布韦势必进入“后威权时代”，他指定或不指定谁接班，又能有多少意义？

作为一个90岁的政治老人，此时此刻，他或许正默念着法国波旁王朝国王路易十五的一句话：“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Après moi，le dél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