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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美关系回暖到移民制度改革

 

2015年1月5日,美国第114届国会正式开幕,这也是去年中期选举民主党失败、共和党控制参众两院简单多数后国会第一次重开。

引人瞩目的是,新召开的国会并没有就移民改革和古美关系改善两个话题展开激烈博弈,尽管这两个话题都被提及,却浅尝辄止,重启加美输油管道、“奥巴马医改”、围绕反“伊斯兰国”战争的国会授权……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占据了国会辩论台和府院之争的前排。

这并不意味着上述两个话题不重要,恰相反,这两个环环相扣的话题,被许多观察家认为是奥巴马及民主党在中期选举后所释放出的最重要“胜负手”。

 

接二连三的重磅炸弹

 

奥巴马的移民制度改革是去年当地时间11月20日晚推出的,当晚白宫宣布,自即日起在美国本土生活超过5年,无犯罪记录,子女为合法身份的非法移民可以享受美国公民的平等社会权力,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遭到执法部门的强制性搜索和驱逐。此外,改革还放宽了2012年推出的DACA(16岁以下非法移民入境务工许可)的准入条件。

这项移民改革的内容毫不出奇——事实上早在2008年,奥巴马第一次参加大选时,上述内容就被作为“核心政治纲领”之一炒得火热,之所以引发广泛关注,是因为如此重大的移民制度变更,居然未循常规交由国会立法,而是绕过国会,以总统行政命令的形式直接推出。

照理说这也不该特别让人惊讶,毕竟“核心政治纲领”从第一次参选喊起,至今已过去6年多,两个总统任期也只剩下最后半个,此前由共和党控制的众院一而再、再而三地阻击,令移民制度改革始终无法实质性推进,因此耗尽耐心的奥巴马曾于去年7月宣称,将利用行政命令绕开共和党控制的国会(当时仅下议院),强推移民改革措施——这也算“有言在先”。

但许多观察家指出,去年7月“发狠”后仅仅几天,奥巴马就公开在周末例行电视演讲中表示,兹事体大,“暂不讨论”、“等明年(2015年)1月新国会开幕再说”。选举政治最重然诺,既然亲口答应今年1月再说,且忍都忍了好几个月,何以离1月5日不到一个月,他却忍不住了?更蹊跷的是,真到了1月,奥巴马、民主党和白宫却反倒连“说”都不怎么说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距强推移民制度改革不到1个月,去年12月16日,古巴和美国这对“老冤家”忽然达成相互交换囚犯的协议,还没等美国媒体、政坛和公众反应过来,12月17日,奥巴马和古巴领导人劳尔.卡斯特罗在事先并无多少征兆的情况下双双在各自电视台发表讲话,宣布两国将共同致力于谋求关系正常化,并讨论恢复中断整整50年的古美外交关系。

古巴距离美国最近的直线距离仅145公里,说是“一衣带水”毫不为过,但长期以来两国关系险恶,彼此都将对方视作“不可接触”的仇敌,古巴革命领袖菲德尔.卡斯特罗号称曾遭受过638次暗杀,创下世界纪录,其中大部分被“归功”于美国军情部门直接或间接的作为,而美国则对古巴实行了长期的全方位制裁,令古巴这个曾是美洲最早“西化”土地的富庶岛屿经济长期停滞不前。

这样的一对死敌似乎从任何角度都难找到和解的理由:冷战期间的相互敌对不去说,即便冷战结束20多年后的今天,美国仍年复一年在安理会行使否决权,顽固而孤独地拒绝包括盟友在内、全世界大多数国家“解除对古巴全方位封锁”的要求,而古巴也依然一边小心翼翼地进行改革,一边继续强调自己的“反霸”和“社会主义道路”。

由于苏联的解体,曾是古巴安全“保护伞”的苏东集团不复存在,古巴之于美国,弱强之势更加分明,美国似乎并无必要在古巴未明显“服软”(就在此次电视讲话中,劳尔.卡斯特罗仍强调“古巴人民英勇捍卫了社会公正和独立的理想,面对危险、攻击和逆境百折不挠”,并继续坚持“建设繁荣、可持续发展的社会主义”)情况下,松动其坚持了50多年的对古高压政策。

不仅如此,奥巴马何以再度选择了中期选举之后、新国会开幕之前的“空窗时段”,扔出这又一枚和拉美有关,且注定充满争议且惊天动地的重磅炸弹?

 

“组合拳”意在拉美选民

 

这两记“组合拳”的目标其实是同一个:拉美裔美国选民。

近年来美国人口结构发生重大变化:2000年美国总人口中,少数族裔比例为30.9%,2010年已达36.3%,十年间增加2500万,总数达1.11亿,其中拉美裔居全国少数族裔人口总数第一位,总人口5050万,占全国总人口比例16%,且2000-2010年间美国新增的2730万人口中,拉美裔竟高达1520万,即占一半有余。也就是说,现在每6个美国人中,就有1名拉美裔。

拉美裔选民比重的增加对奥巴马和民主党都是“正能量”:由于传统上民主党在移民政策、社会福利等方面较对拉美裔胃口,传统上拉美裔选民一直是民主党“铁票仓”,奥巴马这个有色人种候选人更从中大获其益——2008年拉美裔选票中67%投给奥巴马,2012年则高达70%。

拉美裔选票的举足轻重,并不仅仅体现在绝对票数上。美国实行的是复杂的选区/选举人体系,特定选区内的选情实际上更加重要。拉美裔人口的源源涌入和大量增加,让一些原本属于共和党“老根据地”或“摇摆州”的州,如德克萨斯(布什大本营)、内华达和佛罗里达人口结构发生剧变,以德克萨斯为例,2010年拉美裔已占全州选民总数的25.5%,10年间新增人口65%为拉美裔。这种人口结构的剧变,让民主党具备在“共和党票仓”虎口拔牙和在摇摆州获胜的更高概率,2008年民主党拿下内华达和佛罗里达(后者民主党上次获胜还是20年前的事),拉美裔选票至关重要。

更重要的是,拉美裔选民在美国选举中的分量将会越来越重。

美国人口调查局预测,2042年美国白人占总人口比例将首次跌破50%,2050年拉美裔将占美国总人口比例30%,这意味着仅仅拿下拉美裔一家选票,就近乎控盘美国选举的“半壁江山”。

美国国会中参院席位是固定的,每个州都是两席,但更重要的众院却是按人口决定席位多少的,2010年因人口增加而获得新增席位的州共有8个,这九个州新增人口中占比最高的,无一例外都是拉美裔。也就是说,谁牢牢抓住拉美裔票仓,谁就能赢得美国选举的未来。

鉴于此,奥巴马和民主党的“组合拳”便毫不出奇了:拉美裔是美国非法移民问题集中的族群(其它少数族裔非法移民比例小得多,因为居住地没有和美国的共同陆地边界),长期以来一直致力于推动“非法移民大赦”;尽管许多古巴政治难民反对美古接近,但他们在整个拉美裔移民中只是极少数,而大多数拉美裔移民是赞同美古关系改善的。

不仅如此,移民法案改革虽不是许多拉美裔所期待的“非法移民大赦”,但毕竟有利于更多非法移民、尤其未成年非法移民“洗白”,这些绝大多数为拉美裔的“未来美国选民”,将进一步加重未来美国选战中“拉美砝码”的分量,正所谓奥巴马行险于一时,民主党受惠于千秋,何乐而不为。

 

利己兼损人

 

此时推出“组合拳”不但可,以“利己”,还可以“损人”——让共和党进退两难。

近年来共和党也意识到拉美裔的重要性,并开始着手争取这部分选民,2010年中期选举和2012年大选中,相继有多位共和党籍拉美裔州长、议员当选,这在以前是很难想象的。

如果循国会辩论、立法的正常套路,新国会开幕后共和党控制参众两院,“不合胃口”的两项决策注定会继续“难产”,且国会是辩论场所,在表决前议员们有机会从多方面进行阐述、解读,共和党议员们也因此可以既阻止决策过关,又避免“非黑即白”的二元化标签,从而减少拉美裔对本方的不满和反感。

而如今奥巴马和民主党抓住中期选举后、新国会开幕前的“空窗期”,以行政命令形式“霸王硬上弓”,则可反客为主:共和党退让则本方如愿以偿,反之则对方将注定背上“和拉美裔过不去”的黑锅。

不仅如此,战后美国共和党的基本支持群体,正是中产阶级这个日渐壮大的阵营,许多美国中产阶级(包括本地人及付出很高代价换来身份的合法移民)不希望在他们看来“素质低下”的非法移民“廉价获得合法身份”,在他们看来,让这些本来非法入境的移民获得和他们平等的权利,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平等。而古巴政治难民这个被称为“仅次于犹太人、美国最有力院外游说团体”的群体,既是共和党的“啦啦队”又坚决反对古美关系改善,这让共和党人在新年伊始面对“拉美组合拳”几乎避无可避。

问题在于,中期选举后,奥巴马已“无选一身轻”,2016年大选和他并直接瓜葛,他何必在自己“跛脚”后,还要搞出如此“大动作”?

一方面,奥巴马长期在“拉丁美洲话题”上裹足不前,这早已引发党内巨大压力,和民主党基本盘的强烈不满,中期选举失利,以及选举期间奥巴马的助选乏力,更让民主党内要求奥巴马“为2016年选战做些什么”的压力陡增;另一方面,不论非法移民问题或美古关系问题,都是困扰美国社会多年、始终无法找到答案的“老大难”问题,已进入政治生涯倒计时、开始考虑“历史地位”问题的奥巴马,也希望借解开这两个“历史死结”,让自己得以名垂青史。

 

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两个“拉美话题”在美国社会,都远未形成共识。

如前所述,尽管在广义的拉美裔移民中,支持美古改善关系的是大多数,但古巴政治难民对此却持坚决反对的立场,他们人数虽不算多,在院外游说方面的力量不容小觑,且古巴虽然热衷于和美国改善关系,却并不愿“示弱”,菲德尔.卡斯特罗依然健在,劳尔.卡斯特罗甚至在“回暖”电视讲话上也要大谈“古巴人民英勇捍卫了社会公正和独立的理想,面对危险、攻击和逆境百折不挠”,并继续强调坚持“建设繁荣、可持续发展的社会主义”。美国社会公众普遍具有“大国意识”,不愿以失败者形象结束一个重大历史“题目”,一旦共和党人或古巴政治难民院外游说团体将“古美和好”和“美国认输”挂钩,再将“美国认输”和民主党、奥巴马连为因果,就很可能令民主党、奥巴马的一番谋划效果逆转。

非法移民问题同样如此,此次改革措施出台前,NBC/WSJ于11月14-17日举行的民调显示,支持奥巴马推出改革措施的受访者比例仅38%,而反对者的比例则高达48%;ipso/法国费加罗报在改革措施出台后进行的民调则显示,有57%的美国受访者赞成改革移民体制——但赞成奥巴马这样改革的却同样只有四成左右,就连奥巴马本人也在“强推”后坦言,美国非法移民问题的确不存在“全社会共识”,并为此坚决不承认此次改革是“大赦非法移民”,力图减少“重磅炸弹”的副作用。

问题是“组合拳”一旦打下就难以收场。

在民主党方面,希拉里.克林顿、参议员路易斯.古铁雷斯和美洲国家组织秘书长智利人何塞.米格尔.因苏尔萨等连日来一面为奥巴马喝彩,一面话里有话地希望“更进一步”,正所谓“无官一身轻”,他们此刻当然无需像奥巴马那样,仍需为避免仅剩的两年任期“跛脚”而瞻前顾后——“组合拳”砸出成果,享受好处的是他们,而不是即将退休的奥巴马;砸出漏子,背黑锅的却必然是仍然在为且必须为行政政策负责的奥巴马政府。

在共和党方面,他们一方面在去年12月4日于旧一届众议院举行实际上仅具象征意义的投票,以219对197的票数象征性地推翻了奥巴马旨在减少驱逐非法移民数百万的行政命令,向外界宣示了自己的对抗决心、立场,并通过不同渠道“放风”,将在包括行政预算拨款等其它领域进行牵制,另一方面,在新国会开幕后,却对两枚“拉美重磅炸弹”小心翼翼,不急于出手。很显然,共和党也不希望因为急于“拆弹”,弄出些对自己不利的“爆炸效应”来,毕竟离大选还有两年,他们还有“一慢二看”的余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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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

陶短房

1894篇文章 2年前更新

本名陶勇,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曾长期在非洲定居,对非洲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比较关注。涉猎范围广泛,小说、散文、文化评论等都常常见诸出版物,业余时间还以研究太平天国史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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